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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一次也好,真想能有涉足杀人现场的机会。身历其境地站在血迹未干的现场,亲眼仔细观察一切——从开始写推理小说以来,我常有这样的企盼。 我知道这种几近幸灾乐祸的想法实在是不应该。可是,我向同行的作家们探问的结果,发现他们也都着这样的企盼。所以,不应该的并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而已吧? 举例来说,在推理文坛上以极端尊重女性而闻名于世的相川哲,也对我的发问皱着眉头这样回答:“我没有这样的念头。由幻想的世界踏进现实里——这样的事情我不喜欢。我瞧不起有这种杀伐之气而喜欢凑热闹的人。”但,在这之后他压低声音,支吾其词地告诉我地却是这样地话,“不过……倘若被害者是个女人,而这个尸体又是一丝不挂地……这就另当别论了……这句话是纯粹站在艺术角度而言的……我不但不反对自己有这样的遭遇,甚至于盼望能有这样的机会哩。”说毕,他还眼睛充满光辉地握着我的手说:“但愿我们能早日有这样的幸运呢。” 以前干过新闻记者的阿野洋对我同样的提问,不经考虑就回答说:“现场?我当然很想呀。实际上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尸体了。”接着他又说;“最好是案子刚刚发生后的现场——也就是说,自己是第一个发现事件的人。已有大批刑警人员赶到,那样的情形就没有意思。我希望的是自己第一个来到现场。我能很快地发挥自己的观察力和推理头脑——然后就是锐利的直觉。这一切都在刹那间进行。接着,我的唇角上泛起会心的微笑。我知道!这个家伙是‘三亿元事件’的党羽之—……要是遇上这样的事情,不是太惬意了吗?而实际上我们都在步电视或周刊杂志的后尘,实在叫人泄气哩。”这当中的前面一段,他是以神采飞扬的神态说的。 “杀人事件?那太好了!”作家西村正太说得更是干脆利落,“可是,这种事情等着不一定会降到头上来的。干脆自己动手干,怎么样?你可以把太太拿来作为被害者,这样你就有亲临犯案现场的机会,同时也会尝到凶手会有的恐慌感觉——你不认为我这个点子很妙吗?” 他当场提供这么宝贵的意见,实在令我太感激了。 但,你当然不能全面接受他们所说的这些话。因为推理作家,包括我在内,一般来说都是胆怯而经不起刺激的。他们有写出血淋淋故事的本事,可是,当他们看到真正的尸体时,有几个不会吓得魂都没有呢? 前述相川氏所说的“希望能有机会看到全裸美人的尸体”,其实也是他习以为常的违心话之一,他这个人是连活着的美人儿都不敢正视的。面对美人时,他总是要露出腼腆相而不敢抬眼——他就是这么个料子。 因此,盼望有机会遇到杀人事件——这只是毫无现实性的空想而已。这些人明知道不可能遇到这样的事情,却以沉湎于无害的幻想而自得其乐。 可是…… 这不可能遇到的事态居然发生了!我是说,杀人事件就在我的眼前展开了! 有句话说至诚通天。可是,菩萨怎么会满足推理小说作家痴人说梦般的祈求呢?纵然是为了生活,却在纸面上杀害无数男女,更有些人还恬不知耻地歌颂完美犯罪的伟大之举——我想这是菩萨对像我这样的人的一种惩罚吧? 总之,现实的杀人事件发生了。 尸体就倒在我的眼前数步之外。 站在犯案现场的我,一直直视着被害者的行动,将他直到毙命的情形全都一览无遗。 而我却指不出凶手是谁! 原来,推理小说作家的推理能力全部是骗人的。但我也有我的自负。我起码可以整理记忆,用来探索命案的蛛丝马迹。 不管怎样,这个事件非早日破案不可。因为我已不是单纯的目击者,而是受到牵连被视为嫌犯,怎么能够不洗雪自己的冤情呢? 这起杀人事件到底是怎么样发生的? 下面就听我娓娓叙述详细的经过吧。 依时间的先后顺序,我想我应该先谈大约于二十天前发生的事情才对。 我记得这好像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时分。我之所以对时间的记忆不很准确,是因为当时的我连日闹着睡眠不足,在心浮气躁的情形之下,烟抽得凶、酒喝得猛,所以,精神状态有些朦胧的缘故。 这是有原因的。 当时我在《宝石杂志》的要求之下,正要写一篇小说,而截稿日期就在数日之后。可是,作品不但一行都没写出来,连对题目的构想都没有。 松本清张氏曾经以“耳朵几乎要流出血来”一词形容作家这个时候的痛苦,实际上这种痛苦是够凄惨的。伏在案前,呻吟独语、放歌狂笑——这样的人不像是个疯子吗? 还是写不出来。不如趁早对杂志宣布:请他们原谅吧。 说老实话,我心里这时已萌起放弃的念头。我本来就是文章写得很慢的人,在剩下不多的日子里完成七十张稿纸的作品,真是谈何容易的事情。 编辑部索稿时如果说“这次请您写黄一点儿的东西”,那我就不会受这么大的煎熬了。 将脸孔贴在“因欲火上升而如痴如醉的女人的细白柔软而冒着汗的大腿之上”,同时抵着“令人恍惚的神秘之林”,“沉湎在羽化登仙之境”——如果要写这类描绘男女情爱的文章,我十分在行,哼着小调都能以一泻千里的速度写出来。 如果要我写这类文章,我有一辈子都写不完的材料。因为我在这一方面有30年的经验,当然能驾轻就熟。 但,《宝石杂志》的编辑部为我准备的是“有奖征答·凶手是谁?”这么一个标题,要我写本格推理猜谜小说。 最令作者头疼的莫过于这类猜谜小说。 这种作品我以前试过两三次,结果每次都归于失败。 既然是猜凶手是谁,一下子就被猜到谜底的作品当然不能算上乘。所以,作者在谜案的设局上非特别费一番心思不可,同时,也得为诡谲之设计而绞尽脑汁:意想不到的凶手,收场前天衣无缝的一大转变,读者完全被作者戏弄一场而有一个人猜到谜底——作者一定要做到这样的地步才能叫座。 然而,作者这个时候不能以打一次胜仗而沾沾自喜。揭晓后,读者们以排山倒海之势寄来的抗议信会令你手足无措。 伏笔毫无逻辑性。收场过于牵强附会。以这样的作品哪有可能让人猜出凶手是谁?如此拙劣的作品令人不齿。 混账东西!我寄了三张明信片。退还我21元邮资吧! 从来没有看过如此的劣作!这是根本没有诚意应付读者的骗局!我要以欺诈控告! 看到堆积如山的这类信件时,我真是欲哭无泪了。但谁叫你是以写小说为业的呢? 因为有这样的前车之鉴,所以后来我写过一次相当平易的作品。这样的有奖征答小说,写明信片来的当然都答对。我满以为读者们这一下会皆大欢喜,热烈拥戴我这个作者。结果,我尝到的是惨不忍睹的下场。 你这个作者太瞧不起读者!这种骗三岁小孩的作品,还谈得上是推理小说吗?如此的作者及早封笔算了! 这种程度的作品,我想我也能写。请你帮我介绍一家杂志社,行吗? 读这部作品时,我为作者之老朽而无限惆怅。往年妙笔,已不复在。作者可休矣! 作者可休矣?别开玩笑!我的苦心你们怎么能知道呢? 大可怜见,我以后写的有奖征答小说,读者确实越来越少了。 而这次又得写这种东西。 我的心情沉闷,担心着无法如期交卷时的后果。为此,我乱抓着头发,拼命抽着毫无味道的香烟。 好像有人在敲房间的门,同时在喊些什么。 “请进。”我在无意识中应声回答说。 门扉被推开。 “这样的空气不闷死人吗?” 当这一句话传到耳朵里时,窗户已被猛然拉开。弥漫房间里的烟雾立刻被风吹散而去。 我这时才以茫然的视线望了望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物。 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年纪看来好像是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他的脸色非常不好,而且长满了胡须碴子。 “冒昧前来打扰,敬请原谅。” 这个人一坐到我的对面就拿出一张名片,放到桌上。 立科第二中学教员屋代修太郎 “我来到本县担任教职已有两年了。听说您过去也在这个学校教书,是不是这样呢?” “嗯……”我漫不经心地回答说。 立科第二中学离我家不到100米。家住这么近的我,以前在这个学校教书时却是个迟到大王。因为我是本县人,所以校长并没有对我罗嗦。后来我知道自己不适合于担任教职,毅然离职已有十年了。现在我和过去的同僚都没有来往。屋代修太郎这个名字我是第一次听到的。 “我今天专程前来拜访,是想向您请求一件事情……” “请等一下。我不晓得你要说的是什么事情,可是,现在不行,我正在忙着。” “我不敢多占您的时间,我可以两三分钟就把话说完。我要说的是这个……” 屋代修太郎看到我冷峻的态度,好像愣住了,连忙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稿纸,放到我的书桌上。 “这是您的作品。我想得到您的同意,演出这出戏……” 我把视线落到这部稿子的封面上。 上面写的标题是:《母亲之老巢》(独幕剧)。我对这个标题依稀还有些记忆。 拿起稿子,翻开来看。 时间:现代。晚春时分。 地点:信州出间之一个小镇。 人物:健一 三郎 大泷美奈 汤原稻 汤原爱子 派出所警员 逐页过目油印文字时,记忆慢慢地涌上我的脑海里来。这是我过去的作品没有错,里面的故事我多少有一点儿印象。 “这是我很早很早以前的作品。这样的东西,你从哪里找出来的呢?” “听说这出戏曾经于镇公所大厦新建时演出过,作为庆祝活动之一。我也听说当时这个镇上有个戏剧研究会,这出戏的演出是由您亲自导演的。” “那已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十五六年……恐怕更早哩。” 当时可以说是业余戏剧的全盛时代。“文化”一词成为当时的流行语,所谓的“文化团体”到处都在成立。青年男女惟有利用这样的机会才可以公然交际,人们当然是趋之若骛了。 当时的地方报以及演剧杂志时兴剧本征文比赛,我就入选过几次。镇上成立“戏剧研究会”时,我还被聘请为顾问,那全是因为我在这方面已稍有名气的缘故。这几年的光明也是我难以忘怀的快乐的时光。 虽然我的名义是顾问,实际上却身兼数职,同时担任制作人、随团编剧,以及偶尔也客串演员等等。我之所以热衷于这项工作,可以说是想追回失去的青春吧。学校的生活呆板枯燥,我由于搞这些事情而得到了许多乐趣。 但这毕竟是玩票性质的团体,当然不适合于演出艺术成分高的大戏。舞台设计以及戏服的问题也都无法克服。当时的舞台,不是公民馆就是学校的礼堂。照明效果根本谈都不用谈。 此外,观众也是个大问题。发表公演会每年倒有几次,但这个场面不是敬老会就是模范妇女表扬会。有时候甚至是利用农作物品评会的场面来公演的。这样的演出可以说是以招徕更多人潮为目的的余兴节目。来看的人以欣赏歌舞剧团的人居多。对这样的观众,你还能演出易卜生或契诃夫的剧本吗?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受欢迎的自然是悲剧性质的文明戏,不然,就是为了义气,不惜两肋插刀、视死如归之类的侠义故事。使观众看得个个眼眶发红——这是随团编剧的最大使命。为义理与人情而进退两难、为亲情之故不顾一切的父母亲、为了爱情不惜牺牲自己的女人的痴心——这些题材恰巧和时下的电视连续剧所走的路线完全相同。 这些人只要看得入迷,对时代考证是全然不去管它的。譬如说:国定忠治在斩杀无恶不作的地方官后,受到捕吏们的围捕而正在浴血奋战,这时,森之石松赶来相救,大声喊道: “忠治哥!这里让我来,你快逃吧!你的故乡赤城山的明月正在照耀着你的去路哪!”(国定忠治、森之石松均为日本旧时有名之侠客,但所生时代,不可能在同一场面出现。) 戏演到这里时,观众席上的喝彩声一定会如雷贯耳。同时,包着赏钱的纸包会由四处飞到石松的身边来。 屋代修太郎今天带来的《母亲之老巢》这部剧本就是我在当时的环境之下胡乱写出来的作品之一。要把这样的剧本在现在这个时候重演,这是谁的主意呢? “这样的剧本是不行的。这不是适合于在今天的社会演出的作品。” “可是……”屋代修太郎将他瘦瘦的身躯倾向前面说:“镇公所啦、妇女会啦、还有镇上许多人都希望再度观看这出戏呢。可能是这些人以前对这出戏印象太深的缘故吧。” “你准备在什么地方演出这出戏呢?” “准备在刚落成的公民馆演出。地方自治实施到今年刚好满20年,所以,邻近几个镇说好要举办一次演剧比赛,以示庆祝哪。” “哦……” “发起人还有意请您当评审委员会主席哩。” “这不行。我不希望出洋相,我不会接受的。” “我们也想到您可能不会接受。不过不要紧,如果您不接受,公民馆馆长说他愿意充当这个角色哩。” “那还差不多……” “说老实话,我也被聘请为评审委员之一了。因为读大学时我曾经参加过演剧社,对这一方面还算懂得一些嘛。” “那很好。可是,这部剧本实在不适合时代潮流啊。” “希望您同意让我们演出。这出戏准备由本镇的青年团参加演出,我还被指派担任制作人呢。这些事情经由昨晚的会议,全都决定了。” 依据屋代修太郎的说明,申请参加演出的团体迄今为止已有6个。比赛结果,前三名可获得奖金,此外尚有个人演技奖。有人抗议说他以评审委员之一而担任其中一个团体的制作人是不公平的,这一点后来以他秉公评审而得到了大家的谅解。 听着听着,屋代修太郎的热情好像传到我身上来了。虽然这是一部蹩脚的旧作,但这可以不去管它吧?把这出戏再度在舞台上推出——我一时有了这种像乡愁一般的感觉。 最后,我还是接受他的要求了。 “好吧,我同意你演出这出戏就是啦。” “谢谢,我非常感谢您同意我们演出。演员读剧本以及排演之前,我会来向您报告的,到时候盼望您多多给我们指导……” 屋代松了一口气似地频频点头说。 他回去后我立刻躺到榻榻米上。这时涌上我脑海里来的又是有关《宝石杂志》索稿的事情。我有点被逼得几乎要发疯的感受。何况在和屋代交谈一段时间之后,我的思考力变得更加散漫,由于疲劳,我甚至于有目眩的感觉。 我简直是在接受拷刑嘛! 我终于下了决心。为避免这样的拷刑,推一的生路只有放弃执笔而已。 我走下楼梯,站到电话机前。我的一双腿颤抖着,喉咙已是干巴巴的了。 我想我没有必要在这里详述这一天我和编辑部的S氏交谈的内容。 听到作家说“很抱歉,实在写不出来”,而只知道唯唯诺诺——这样的人还有资格当编辑吗?S氏听到我的这句话就怒不可遏,怒声、斥责、话问、叫嚣……这些声音连珠炮一样地传到我的耳朵里来。我甚至于感到他喷出的口水透过话筒溅到我脸上来了。 但,我也无法知难而退。哀诉、赔罪、辩白、恳求……我采取低姿态,一昧地恳求对方的谅解。我的泪水或许也从对方的话筒流出来了吧? “那就没有办法了?我只有把我们的这个预约挪到下一期去,到那时候你可不能再推脱哦!” 听到S氏以无奈的口气说的这句话时,我几乎当场倒了下去。 这时候的我已疲惫不堪,但转瞬间,一种说不出的爽快感油然而生。到下一期的截稿日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时间上的余裕起了一种复活作用,我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了。 我脚步轻快地踏着楼梯到楼上去。我躺在榻榻米上翻开屋代修太郎留下的戏本,缓缓地逐页过目油印文字。 这出戏公演当日的情景依稀在我眼前浮现。剧中饰演大泷美奈的女性尤其令我难以忘怀。她是皮肤白皙的小巧玲珑型小姐。 排演时,她偶尔说错台词就羞红着脸,露出小小的舌尖来。她那可爱的樱唇以及说话时的娇态实在迷人,所以我对她的演技指导可以说是格外亲切的呢。 “这时你要摆出非常吃惊的表情。你应该一只手按到胸前……嗯,就按这个地方吧……然后暂时停止呼吸。同时,你应该盯着对方的脸不动。这样很好,你再试一次看看。” 我以严肃的口气对她说。我紧抓着她的手放到她的酥胸上去。这时我的手掌会感觉到她那微微颤动着的胸前高峰。我暂时保持这个姿势,希望时间越久越好……她好像有些发痒,肢体微微扭动了一下。这时,她刚洗过澡的香皂气味会从她的肌肤冲到我的鼻腔里来。我的演技指导时常持续到深夜里,为的是我能得到这种没人知晓的乐趣的缘故。 她的名字叫做美津子,而我们都以“阿美”称呼她。听说她嫁给一家药房的老板,后来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她大概生下几个小孩,往年那可爱的脸孔已为生活的风霜而有所憔悴吧?对阿美和我来说,青春都已远逝矣。往事茫茫,青春不再——我的青春梦的痕迹只有手里这部剧本而已。 一边缅怀往事,一边想东想西,因此,我费了相当久的时间才把自己的旧作《母亲之老巢》读完。 运笔至此,我想我有必要让读者们在这里知道一下这个故事的内容。 如前所述,以严格的意义来说,这根本不能算是戏剧。作者在动笔之前早已把高洁的演剧精神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是毫无思想。压根儿没有现实感的舞台剧。也就是所谓的悲剧文明戏。 我之所以要把这样的故事内容披露于此,是因为这和后述的杀人事件息息相关。 希望读者们以忍耐和努力,先把这个故事梗概牢记在心。不是说能够忍耐的人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吗?说不定你会在文中找到解破凶手之诡计的推理的钥匙。 《母亲之老巢》梗概: 这个故事在信州山间一个小镇里经营一家木材厂的大泷家的客厅展开。 这是雨云低垂的晚春时分,一对强盗闯进这个屋里来抢劫了。这一天,这家的主人宗太郎带着员工们出去旅行,家里只有他的妻子美奈、老女佣阿稻以及阿稻的孙女爱子三个人守着。 于4年前嫁到这一家来的美奈还没有小孩。因此,老女佣阿稻是她最好的聊天对象。而逗着今年才5岁的爱子玩,也是她最好的消遣。 这天晚上,美奈请这两个人到客厅来,一边沏茶,一边以员工们的旅行为话题,漫无边际地聊着。 “这个时候大伙儿正在又喝又闹地乐不可支吧?听说他们去年旅行的时候闹到很晚,结果被人抗议哩。” “一年一度的慰劳旅行,他们哪里肯乖乖地很早就睡觉呢?大伙儿说今晚一定要叫老板跳脱衣舞,不然绝不肯罢休哪。” “真要命!他三杯黄汤下肚就喜欢表演这个东西,叫人恶心死了。他把衣服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然后把酒壶这样对到肚脐眼下面……” “嘿!嘿!……嘿!嘿!嘿!” 阿稻顺势和拍,唱起歌来。 “阿婆,你不要这样好不好?笑死人了。” 美奈已是笑得前仰后合。躺在沙发上看图画故事书的爱子这时也情不自禁地朝着她们芜尔一笑。 由这温馨快活的情景,谁想象得到惨剧会在数十分钟后发生呢? “老板真是个有表演天才的人哩。” “说起表演天才,阿婆,你的儿子……” “我记得他的名字叫做三郎,对不对?听说他读高中的时候曾经参加一次歌唱比赛得过奖,不是这样吗?” “太太,”阿稻打断对方的话说,“请您不要提起他的事情好不好?我已经忘记我有这个儿子了。” “你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吗?何况他是爱子的亲生父亲……”美奈温柔地抚摩着爱子的头发说。 “爱子,你记得爸爸的脸孔吗?” “不记得,不过,我看过照片。每天早上奶奶一定会在爸爸的照片前上菜,她还合掌膜拜哩。” “嘿!爱子!” 阿稻急着要封住爱子的口。 “阿婆,这有什么关系呢?这才是亲情的流露嘛。” “不,太太,我在照片前面合掌,并不是在为三郎祈祷什么。世上一般的母子如果没有在一起生活,心里一定会记挂,也会为儿子的平安朝夕祈祷。我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可是,太太,我是压根儿没有这个心的。” “那你为什么要对着三郎的照片……” “我只是在对他说话。我和你已经情断义绝!你是抛弃了亲生女儿和年老母亲的无情东西。你要在什么地方怎么样横死,我都不管,只是希望你不要给社会造成祸害……我只是想对他说这一点而已。” 阿稻抽抽噎噎地把对儿子的思念和憎恨之情说出来了。 三郎离家出走已有5年光景了。原因在于三郎妻子的不贞。 她在生下爱子之后,和以前就有关系的男人私奔了。三郎为此勃然大怒。他由于恼怒而开始酗酒,也因酗酒而变成一个凶横的人。结果,他辞掉了在客运公司的工作,开始与黑社会分子为伍,很快就成为标准的混混了。 三郎因强暴妇女而被逮捕时,女儿爱子才刚满周岁。服完三个月刑期出狱后的三郎并没有回到家里。以后一直杳无音讯。 带着年幼孙女的阿稻,后来着实过了一段苦日子,直到被大泷家雇用为女佣后,才能过安稳的日子。 在阿稻长长的叙旧话中,已到夜阑人静时分,看图画故事书看腻了的爱子打起呵欠来。 “哦,对不起。爱子想睡觉了哪。” 美奈说了一声“我们睡觉吧”就站起来,阿稻连忙说“我这就去铺被窝”,于是陪着美奈走出了客厅。 被独自留下来的爱子就在沙发上打起盹来。 一对强盗就在这个时候闯进屋里。这两人都把滑雪帽戴到眉毛上。其中一个以黑色围巾裹住下半部脸,另一个则戴有很大的白色口罩,所以他们的相貌和年龄都识别不出来。裹着黑色围巾的汉子手里还握有一把发着钝光的手枪呢。 他们看到睡在沙发椅上的爱子就彼此点头示意,准备进到里面的房间去。这时,戴着白色口罩的汉子由于绊倒椅子而把爱子惊醒。 “叔叔,你们在干什么呢?” 5岁的小女孩对这两名装束异样的汉子当然无任何戒惧之心。两人向爱子询问家里有哪些人在? “只有阿姨和奶奶在楼上。其他的人都不在。” “果然不出我所料……”裹着黑色围巾的汉子颇感满足地点点头说。 他叫戴白色口罩的汉子留在客厅把风,有人来了就将他赶走,自己则准备走上二楼去。 这时他看到火炉旁的酒橱,于是停步下来,将里面的威士忌酒瓶和酒杯取了出来。他倒了半杯威士忌酒一饮而尽,然后对着戴口罩的汉子说: “你要不要也来一杯呢?” “大哥,我们的活儿还没有干完,先干完再说吧。” “哈!这是预祝成功嘛。家里只有两个女人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可是,大哥……” “好啦,好啦,我这就干活儿去了。” 裹着黑色围巾的汉子握起手枪走出客厅。 戴口罩的汉子在椅子上坐下来盯住靠沙发坐着的爱子。 “叔叔,你也是在工厂工作的吗?” 戴口罩的汉子一边点点头,一边环视客厅里的情形,同时又耸耳倾听楼上的动静。爱子将茫然的视线投向这个人身上。 “叔叔,你感冒了是不是?” 爱子刚开口问这句话时,楼上忽然传来一声枪声。但传来的只有这一发枪声而已,家里依然寂无人声。 汉子一怔,走到楼梯口对着上面喊道: “大哥,怎么啦?你是不是把人家干掉了?” 由于不安和惊惶,这个人的声音是颤抖着的。 本剧的高潮由此展开。而对后述之杀人事件的凶手来说,剧本之巧拙应该不是问题才对。他不会是由故事的情节想到了什么诡计吧?故事内容展开如下—— 从楼上下来的裹着黑色围巾的汉子说,放心吧,刚才只是吓唬她们一下而已。 “年纪较轻的乖乖地让我绑住了,而年老的倒咬了一口我的手。我开了一枪,她就瘫痪下去,后来我把她塞进壁橱里去了。” “我还以为你把人干掉了呢?那……钱呢?” “我现在开始慢慢搜嘛。你小心看着这个小家伙,让她哭出来可麻烦哩。” 说完,他又走上二楼去。 戴白色口罩的汉子站起来将伙伴先前喝过的威士忌酒瓶和酒杯拿过来。 他坐下来就打开酒瓶盖子,开始往杯子里倒酒,可是由于手在颤抖,溢出来的威士忌酒流到了茶几上。 “咦!酒流出来啦。” 听到爱子的这句话时,汉子为了不让她看出自己内心的惊慌,故意以缓慢的动作将瓶盖盖起来。然后,他把口罩拿开就将烈酒一饮而尽。 爱子定定地望着吐了一口大气、正在擦拭嘴唇的这个汉子的脸孔。 “啊!你是爸爸!你是爱子的爸爸,对不对?” “什么?照片在哪里呢?” “在奶奶身上……” “奶奶叫什么名字呢?” “她叫阿稻……” 原来戴白色口罩的汉子就是5年前离家出走的三郎。这一刻,他和当年1岁的爱子再度会面,本剧也就接近尾声了。 “叔叔,你真的不是爱子的爸爸吗?” “真的不是。”三郎有说不出的苦衷似地低垂着头说:“爱子的爸爸不像叔叔这样,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现在在东京。他说爱子长大要做新娘子的时候,一定会回来哪。他会坐豪华轿车,带着一大堆礼物回来。你要乖乖等他哦。你爸爸在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之后,会回来接爱子的……” “干干净净?那他是洗澡去了?” 三郎拭着夺眶而出的眼泪,连连点了几下头。 爱子突然站立起来。 “你要到哪儿去呢?” “我要去尿尿。” 爱子跑到里头去。 裹着黑色围巾的汉子带着内有搜来之财物的包袱从二楼下来。 “三郎,事情办完了,咱们走吧。” 三郎径自坐在那里,动都不动一下。不仅如此,他还主张到警局去自首。 “你……你是不是发疯了?” “不,我没有发疯。我刚刚才醒悟,我认为我们这样做是不对的,我不希望越陷越深。健哥,我们一起去自首,好不好?” “你这不是废话吗?你想对我这个大哥说教,是不是?别罗嗦啦,我们快走吧。” 这时,阿稻脚步踉跄地走进客厅来。“爱子!你去哪里呀!家里有小偷进来了!爱子!” 三郎怔怔地回头一看。阿稻的脸上淌着鲜血。 “妈的!” 三郎抓起放在旁边的威士忌酒瓶就挥向健一。 健一飞快地退后一步,躲开了这个攻击。 “你这是干什么?” “你怎么开枪打了这位老人家?” “算了,三郎,我并没有射击她。子弹从她脸上擦过而已嘛。” 阿稻这才发现这是自己的儿子。 “三郎!你不是三郎吗?” “娘!” 三郎准备跑到她的面前去。 健一插身到母子之间。 “我知道了,三郎。我这才明白你刚才为什么会那样说了,原来这是你的老娘。你是因此才想改邪归正,是不是?” 健一把枪口对着阿稻,狰狞地笑道: “这个老太婆不能让她活命,不然会为我们埋下后患的。三郎,很抱歉,我只有把你老娘送上西天了。” “不要开枪!你等一下,大哥!” 三郎展开双手冲到阿稻的面前要去保护她。在这刹那间,手枪已轰然一声,冒出火来。 “啊!” 三郎按着腹部,颠了几步。 “三郎!” 阿稻连忙抱住他,两人都颓然倒在地板上。 爱子这时回到客厅来,健一推倒她就逃窜出去。 “三郎!你要振作起来!三郎!” 阿稻抱起几乎昏迷过去的三郎,对着呆立在那里的爱子说: “爱子!你过来。看!这就是你的爸爸呀! 爱子木然地站立着不动。 远处传来数发枪声和警笛声。 “不……让我喝水……娘……” 爱子摹然跑过来,拣起横倒在地上的威士忌酒瓶放到三郎的手上。 三郎用颤抖的手指打开瓶盖,将瓶口对着嘴喝一口后,颓然掉下酒瓶。 “三郎!这是爱子啊!娘说的话你听得见吗?三郎!” 三郎伸手抱住了爱子的肩膀。 “不,我不是你爸爸!叔叔是飞出温暖的老巢,结果迷失了方向的一只鸟。迷失方向的鸟是没有名字的。爱子有了不起的父亲呢,了不起的父亲……” 三郎说到这里,头就向前垂下,断气了。 阿稻抱着三郎的遗体,号陶大哭起来。 被扣上手铐的健一,这时由警员带着走进客厅来。 健一将头垂下,不敢正视三郎的尸体。 警员以黯然的目光凝视着阿稻…… 以上是《母亲之老巢》落幕时的情景。 我以极其沉重的心情把这一故事的内容写出来了。 相信后述这起命案的凶手一定会比阅读任何名作更为认真的心情细读过这部作品才对。 命案就在《母亲之老巢》的舞台上发生!当日的观众有750人以上,而命案竟在这样的地方展现!有人说人生就是戏剧,而就这次的情形来说,戏剧不是成为犯罪了吗? 言归正传,现在来谈这起事件吧。 叙述这起命案之前,我要请读者先明了一下本剧的演员阵容。这份演员表是负责演出事宜的屋代修大郎向我报告的,公演当天也没有任何变更。 演员表 健一 白川邦夫 三郎 中垣顺次 汤原稻 中垣律子 汤原爱子 野村加代 大城美奈 原伸江 派出所警员 石堂正司 虽然都住在同一镇上,我却不认识所有列在这上面的人。但是,饰演三郎这个角色的中垣顺次这个人以前曾听说过,也见过两三次面。 听说他的职业是缝纫机推销员,是个花花公子型的人。他的工作本来就以女性为对象,所以机会应该特别多吧?有人说,他推销的缝纫机台数刚好和与他有染的女性人数一致。而这些女性包括有夫之妇、寡妇、待字闺中的小姐等等,范围可以说是非常广泛。据说,他每次做完巫山云雨的好事,就会用小型相机拍摄还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的女人一丝不挂的姿态,然后看对方的立场或收入,将这样的照片以适当的价格出售。 “中垣这种人真叫人恶心。女人怎么会看上这种男人呢?” 每次谈话扯到有关这个人的风传时,我太太都会蹩起眉头来。其实,我知道这是女性的一种矛盾心理。女人对情场老手型的男人难免会有兴趣的。好色的男人玩女人到底是怎样玩法的?女人会有这种好奇的想象,同时,内心里涌起自己也被玩玩看的想法。世上的花花公子永远不会绝迹,主要的原因是永远有这种女人的缘故吧? 我之所以记得中垣顺次的名字,理由可以说是在于对他的既妒嫉又羡慕吧?屋代修太郎在公演日前,曾经访问过我两次。第一次是邀请我指导演员们的彩排,这一次我以没有空为理由加以拒绝了。第二次是比赛的前一天,这一次他是专程将招待券和节目单送来给我的。 “明天的演出务清光临指教……” “我一定会来看的。”我回答说。 “身为剧本作者的您或许对我们的演出会不满意,但,我们确实尽了所有的努力……” “由业余人员演出的戏程度怎样,这一点我很清楚,你也够辛苦的啦。” 我一边想着往事,一边如此说。当时,指导剧中阿稻抱着三郎的尸体嚎哭的场面时,尤其令我伤透脑筋。依据剧本的设定,阿稻应该是六十五六岁的老女人。而饰演这个角色的却是二十多岁的小姐。因此,虽然发型和戏服还可以过得去,而在发声和动作上就非露底不可。叫她以断肠的声音哭出来,结果发出来的是婴儿啼哭一般的声音。叫她只多模几下对方的胸前和腹部,饰演死者的男演员就忍不住发痒,一句“嘿,你别摸错地方好不好”,使得全场的人都捧腹不已——这样的事情的确发生过。 屋代修太郎微笑着听我讲完这些回忆后说: “我们在这方面倒没有遇到多大的困难……” “嘿!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有演技很好的小姐喽?” “不是年轻小姐,饰演这个角色的是一位中年太太哩。” “哦?!” 看节目单上的演员名单,这个人的名字叫做中垣律子。 “原来,这位中垣律子是中垣顺次的……” “母亲。也就是真实的母子同上舞台,饰演母子角色……” “哦?这种情形倒是难得一见……” “不过,这两个人不是真正的母子,实际上律子只是顺次的继母而已,两人之间并没有血统关系。说实在话,这两人的感情并不是很好的。” 依据屋代修太郎的说明,中垣顺次的父亲是在附近的F街经营一家小戏院的。律子以前是一名脱衣舞娘,她所参加的歌舞团有一次来到这家戏院演出时,顺次的父亲不顾亲朋们的反对,硬把她娶来作为继室。顺次为此对朋友们说过:“这个骚货,等老头子死了,我一定会把她赶出去的。” “律子是个有舞台经验的人。她听到这出戏正需要一名老女人的角色,就自告奋勇地来参加了。” 一个跳脱衣舞的女人怎么能演戏?顺次起先也表示反对,可是彩排的结果,发现她的演技果然不是业余演员可以相比的。由于大伙儿以参加比赛获胜为最高目标,于是顺次的反对没有被别人接受,她终于成为演员之一了。 “所以,这两个人的感情不十分融洽。她在剧中说‘我不是你的母亲,你也不是我的儿子’这句台词时,神情可以说逼真极了。” 屋代修太郎苦笑着说出这种内幕后,又就其他的演出人员作了一些简单的说明。 “饰演阿稻之孙女儿的野村加代是邮局局长的小千金。邮局局长的太太和中垣顺次是高中时代的同学。这个小女孩真够聪明利落,第一个把台词完全背熟的就是她。她虽然才上小学一年级,听说上幼稚园的时候就有登上舞台的经验哩。个人演技奖非她莫属——这是大家的看法。” “喔……此外还有饰演大泷美奈的原伸江……这位原伸江是原服装店老板的千金呢?” “是的。听说她的大姐以前是您的学生。” “什么?原喜代子?原来如此。那个女孩当时是文学少女,同时也是演剧研究会的会员之一。” “她们姐妹可以说是有演戏细胞吧?这位小姐排演时可以说是挺认真的。还有,她和饰演健一这个角色的白川邦夫今年秋天就要结婚。这两个人已经订婚,在一起就卿卿我我,实在羡煞人哩。没想到前些日子里为此发生了一场争执……” 据说那是五六天前的事情。大伙儿正在学校的教室进行排演,突然发现这两人不晓得溜到哪儿去了。当时在场的中垣顺次立即说: “一定是溜到教室里抱在一起了吧?现在的妞儿不都这样吗?这个镇上到底有几个处女,我实在怀疑哩。”这时刚回来的白川邦夫听到这句话,顿时变得怒发冲冠,他立刻冲到中垣顺次的面前。他要中垣拿出伸江不是处女的证据来,同时抓住中垣的衣襟。这场争执由于团员们的劝架,总算平息下来,而伸江却气呼呼地掉头就回家去了。 “第二天我到她家去,好说歹说的,好不容易得到她的同意继续参加演出,不过,我也是够受的了。虽然这出戏的出场演员只有几个人而已,而各人之间都有某种关系,也就是说,有一些瓜葛存在。人生本身就是戏——这次我总算切实领悟到这句话的真谛了。” 屋代修太郎说完这句话就走出我的房间。这句话着实使我耿耿于怀。 再一次言归正传。 我的旧作《母亲之老巢》隔了十多年后又见重演,这是隔天下午的时候。 参加比赛的共有6个团体,演出顺序依抽签而定,《母亲之老巢》被排在第二个,预定启幕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后面开始叙述演出当日的情景。舞台上的命案是如何发生的呢?读者即将透过我的眼睛,成为这个惨剧的目击者。凶手到现在都没有遭到逮捕,所以,希望读者们能和办案人员站在同一阵线,共同协助侦破命案——这是作者由衷切盼的一点。 现在我就把各位带到会场吧。 举行演剧比赛的场所是公民馆的二楼大厅。听说它的工程和装潢花了1.3亿元以上,其建筑样式以及装潢之华丽,我想在这里没有细说的必要吧! 当天下午,我走进会场时,通知启幕的电铃声已经响起。门口处竖立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持招待券之人士请由招待人员带领就位”,旁边站有几名挂着胸章的男女。我避开这些人的视线,推开别的门扉进到内部。 这个会场有将近800个座位,但后面的位置几乎都是空着的。 警察当局后来统计当日的观众人数约为750人。这是因为当天在别处有过一场实施地方自治20周年庆祝大会,许多喝醉了的议员以及受到招待的客人没有来观赏的缘故。 我在后面的空位坐下来时,场内的照明刚好徐徐变暗,在期待已久的观众们的热烈鼓声中,舞台的幕布静静地启开了。这个会场的照明以及豪华的幕布比起初次演出当时不晓得进步了多少——当时舞台上只吊着瓦数不够强的普通灯泡,幕布更是将好多块旧窗帘缝起来的。 我望着眼前的舞台,内心在回想过去舞台的情形。 这个舞台设计可以说相当够水准。 这出戏当时演出时,舞台中央处摆的是几把简陋的沙发椅和一张茶几,旁边配以一座摆着威士忌和汽水瓶的小斗柜,布景之凄凉由此可想而知。以这样的布景表示一个家庭的客厅,算是差强人意的了。 而如今的布景却完全不同。 豪华的大型全套沙发椅气派十足。巨型酒橱也是崭新的,里头排满各种洋酒和玻璃酒杯。电视机上的花瓶里插有红艳艳的玫瑰花。舞台上方有楼梯口,下方有用三合板钉成的门扉,旁边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风景画,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了。这样的客厅布置显示的是这一家人过着富裕的生活。 《母亲之老巢》一剧在这个舞台上依照剧本顺利地展开。 这出剧的前半部绝少有动作。 戏的导引以老女佣阿稻叙述自己的身世为中心。这就是说,如果阿稻的口才和演技拙劣,观众对本剧就会失去兴趣。 因此,我格外注意饰演阿稻的中垣律子的演技。 而她的演技实在值得令人称赞。 她是脸孔清瘦、娇小玲拢而弱不禁风型的女人,由于化妆巧妙、举止适宜,所以把薄命的老女人的境遇演得惟妙惟肖。 她的声音很清爽,口齿也相当清晰。她的台词有一种独特的腔调,这一点好像特别受到观众的欢迎。她其情也切的声音在肃穆的会场里荡漾着…… “我对着他的照片说的是——我和你已经情断义绝!你是抛弃了亲生女儿和年老母亲的无情东西。你要在什么地方怎么样横死,我都不管,只是希望你不要为社会造成祸害……我只是想对他说这一点而已。” 这时候已有一些观众在用手帕拭眼眶了。 演得相当不错嘛! 我开始有些心花怒放。虽然剧本蹩脚,但看到观众有反应,作者还是会沾沾自喜的。 另外使我不得不佩服的是饰演孙女的野村加代。以小学一年级的小孩来说而有这样的成就,这实在太了不起了。阿稻的长篇叙述在继续时,这个小女孩也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戏。躺在长沙发椅上的她一会儿翻开图画故事书懒洋洋地看看,一会儿抬眼倾听着阿稻的叙述。 当阿稻的叙述接近尾声时,她抛下图画故事书,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就依偎到阿稻的怀里,同时撒娇似地闭起眼睛。我为她的演技之佳而暗暗咋舌。 这是她有天生的演戏细胞呢?还是屋代的指导得宜? 本剧如此这般顺利地进行着。 三郎和健一出场后,本剧开始有动作和紧张气氛。就戏剧之构成而言,这是相当于“序一破一急”之“破”的部分。大部分的观众都身子往前倾地观赏着。 听说饰演三郎的中垣顺次也志在必得个人演技奖,而他的演技的确是值得称赞的。虽然演技稍嫌夸张,但这是由于斗志过满的关系吧? 就以当他听到二楼的枪声,怔怔之余对着二楼喊道:“大哥,怎么啦,你是不是把人家干掉了?”结果知道并没有这么一回事时,于是以呷威士忌酒来镇惊的这个场面来说吧。 这时候他暂时把口罩拿掉。爱子看到他的脸就叫道:“啊!你是我爸爸!叔叔,你不是我爸爸吗?”三郎为此发愣,将手里的酒杯搁到茶几上就探头望着小女孩的脸——这是剧本的内容。 剧本上对这个动作的叙述是“三郎愣住,将酒杯搁到茶几上”,而他却使酒杯从手里滑落,掉到地板上。玻璃酒杯因此摔破。这是他故意这样演,还是屋代的导戏如此,这一点我不明白,但看来确有极自然的感觉。 舞台上已进行到高潮戏的场面了。 三郎和健一终于发生口角。 三郎护着脸上淌着血的阿稻,站到健一的枪口前…… 枪声响处,三郎摇摇欲坠。阿稻连忙抱住他,但,由于两人都受伤,因此双双颓然倒下。三郎手里的威士忌酒瓶滚落到地板上了。 健一见状,仓怪地窜逃出去。 “让我喝水……水……娘……” 爱子听到这句话就跑上前去,拣起威士忌酒瓶交给三郎。 三郎用颤抖着的手指打开瓶盖,迫不及待地将瓶口对着嘴巴,呷饮一口后,掉下了手里拿着的酒瓶。 “三郎!这是爱子啊!娘说的话你听得见吗?三郎……” 阿稻悲痛的叫声融化在观众席的硬咽声和抽鼻涕的声音里。 异变的发生就是在这一刹那。 按照剧本,三郎在这之后应该要说这样的台词才对: “不,我不是你爸爸!叔叔是飞出温暖的老巢,结果迷失了方向的一只鸟……” 但,舞台上的三郎呷一口威士忌酒后,一个劲儿以扭歪着的表情望着观众席,却说不出这个台词来。 我以为这是腹部挨了一枪的三郎为了要表现所受之痛苦的即兴发挥。 “哇!”一个奇怪的声音从他的嘴唇迸出后,他竟踉跄地俯倒在舞台上了。这时候,连我在内的所有观众都以为他是在演戏。 这个时候一直从后面抱着他的饰演母亲的中垣律子却喊道: “你怎么啦?顺次!” 听到她喊的不是戏里角色的名字,同时,看到倒下来的三郎的身体在异样地痉挛着,这时我才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发生了。 观众席上一时哑然无声,但当守在舞台左右出入口的青年团团员们蜂拥而上,屋代修太郎。等待着出场的饰演派出所警员的青年,以及穿着戏装的健一和美亲等人全都围到俯倒着的中坦顺次身边来时,所有的观众都霍然站立起来。 有人拖着拉幕急急地在舞台上横越过去。 “真的死了呀!” “医生!谁快去叫医生啊!” 拉幕后的喊声连一片哗然的观众席都听得到。 以上是在缉亲之老料的舞台上发生的命案的经过。 这起命案到现在都还没有破案,地方上的报纸已经在攻击警察当局的无能了。 中垣顺次是死于剧毒,解剖结果判明是氰酸钾。在舞台上使用的威士忌酒实际上是冲淡的日本茶,而里面却混有氰酸钾。 是谁将剧毒混入威士忌酒瓶里的呢? 这当然是侦查作业上的焦点。因此,《母亲之老巢》一剧的全体演员都受到严厉的侦讯,但迄今为止,没有一个人供认自己的罪行。 依据报纸上的报道,准备这瓶威士忌酒(实际上乃日本茶) 的是饰演美来这个角色的原伸江。 下面是报纸上所登的她的部分谈话——“准备这个东西的是我。小道具由大家分头找来,而把空的洋酒瓶和玻璃杯以及舞台上要使用的假威士忌酒摆到酒橱里,这是我分配到的工作。我在开幕前10分钟的时候,在厨房泡好茶就倒进威士忌酒瓶里。我把这个东西带出来后,屋代老师还笑我说威士忌酒哪有这样烫的呢?老师打开瓶盖的时候,这瓶酒还在冒着气哩。于是我赶紧回到厨房,将瓶里的茶水倒掉一半,重新装了冷水。屋代老师用旁边的酒杯倒出一些,喝了一口后说,还是有点温湿的,不过,将就一点儿算了。他于是把这只酒瓶放到酒橱里去了。后来我当然碰都没碰这只酒瓶。” 这是原伸江的证言。 而屋代修太郎的叙述是这样的: “原伸江小姐就这瓶威士忌酒——实际上只是茶水而已—— 所作的证言完全属实。戏在进行的时候,我就躲在舞台中央处的沙发椅背后,担任提词的任务。因为这是由业余人员演出的戏,难免会有人忘记或说错台词,所以非这样做不可。躲在那里的我当然不能动,以免被观众看到,所以我是绝对没有碰到这只酒瓶的机会的。我去那个地方时,由于视线受到限制,所以,什么人什么时候用怎么样的方法放进剧毒,这一点我全然不知道。” 白川邦夫怎么说呢? “这瓶威士忌酒的确由我先喝了半杯。剧本上这么写着,所以我这样演是当然的嘛。可是,你们没有注意到中垣后来也有一次喝同样的威士忌酒的场面吗?如果这个毒是我放的,中垣那个时候不是已经死了吗?我不否认听到中垣说中伤伸江的话时,曾经气得七窍冒烟。但我是绝对相信伸江小姐的。那种自以为是个花花公子的家伙被杀,我也没有怜悯之心,可是,因此把我当做嫌犯,这就太离谱了。” 顺次的母亲律子的证言如下: “我在这出戏里,从头到尾没有碰这只威士忌酒瓶的场面。 这一点大伙儿都可以证明才对。碰都没有碰到,这样我哪里能放毒?再了不起的魔术师也没有这个本事吧?再怎么样我也是顺次的母亲,我会做这样的事情吗?受到怀疑我实在气愤,这种戏我再也不演了。” 读小学一年级的野村加代照样受到讯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位叔叔第一次在我面前喝酒时,他并没有怎么样啊。后来另一个场面的时候,我捡起威士忌酒瓶递给了这位叔叔。毒会不会是这个时候跑到瓶里的呢?反正我只是把酒瓶递给他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在这样的供词之下,警察当局不是没辙了吗?整场戏里碰到这只威士忌酒瓶的只有白川邦夫和野村加代两个人而已——这是众目瞪陵之下铁的事实。而小学一年级的小女孩不可能有谋杀顺次的动机,这是提都不用提的。 如果说白川邦夫值得怀疑,而在数分钟后喝过同一只瓶里的威士忌酒(茶水)的顺次却没有怎么样,这一点又该如何解释呢? 据说,警察当局的一名刑事警察曾经发表了如下的妙论: “凶手一定是将泡过水的氨酸钾放在冰箱里使它结冻的。也就是说,这个人把有毒的冰块放到酒瓶里了。这瓶假酒在冰块融化之前还不会发生作用。而当天参加这出戏演出的人员都有干这件事情的可能。” 然而当天使用的威士忌酒是温的,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小冰块不消30秒钟就会融化掉——在这个事实之下,这样的妙论自然不攻自破了。 管区警署的一位刑事警察到家里来访问我,这是昨天的事情。 这个人呀呀嚷嚷地问我半天“母亲这老巢”上演之前的经纬后,露出浊黄的牙齿微笑着向我说: “您是写推理小说的,是不是?” “是啊。” “在这类小说里,警察人员都是一些笨瓜,最后侦破案子的一定非名侦探莫属——这几乎是千篇一律的啦。” “因此,我想求您一件事情。请您以这次的命案为题材写一篇推理小说,同时,让一名名侦探在小说里登场而侦破案子,使得其笨如驴的警察人员没话可说——行吗?” 这明明是在挖苦我。 我感到快快然。 “实际上的犯罪和作家脑子里的空想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是这样吗?反正凶手的动机很明显,我要的只是您把这个家伙使用的手法指出来。以前有没有人写过类似案件的小说呢? 如果有,请介绍给我行吗?我想读一遍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启示“你到底认为这桩命案的动机是什么呢?” “痴情关系——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中垣这个家伙可以说是色魔一个,而他猪色的对象尤其以有夫之妇为多。这次担任这出戏的制作人的屋代先生——根据邻居们的风传,中垣和他的太太好像也有过一手哩。” “畸?” 这件事情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可是,他根本没有犯案的机会,这也是事实。 这时,这名刑事警察突然探头望着我的脸问道: “听说,中垣这个家伙也到您家来过许多次——不是这样吗?” “这……我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而且白天我又有睡午觉的习惯,所以我并不知道这样的事情。” “尊夫人没有向您提起过吗?” 这名刑警以探索的眼光望着我的脸说。 “投有。” “这么说,尊夫人是把这件事情向您隐瞒着接?” “隐瞒?她对我隐瞒什么事情呢?” “就是中垣到你家里来这件事情嘛。夫妻聊天时,把这种事情说出来,这应该是很自然的吧?” 至此,我才恍然大悟这名刑事警察前来访问的真意。 原来他在幻想我妻子和中垣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因此,把我也列进有动机行凶之人物的一个! 我几乎有咬牙切齿的感觉。以推理小说作家的面子来说,我非破解这桩命案之谜,将这个凶手揪出来不可! 舞台上的杀人行为对谁来说最容易执行,也最有下手的可能呢? 接受过刑警的访问之后,我已无心执笔,一味地想着这件事情。 依据他的暗示,担任制作人的屋代修太郎好像也有犯案的动机。不仅如此,他甚至于怀疑这个色魔中垣和我太太有染,因此把我也列进黑名单上的一个!这样的事情真叫我情面难堪! 这种时候不喝闷酒,行吗? 我从书桌旁边的小柜里把威士忌方瓶和玻璃杯取出来。 那天在舞台上使用的,刚好和这一瓶一样嘛。 我一边打开瓶盖,一边如此想着。这是廉价的国产威士忌酒,所以同样的东西到处都可以看得到。 到底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把剧毒放进瓶里的呢?在舞台上的动作应该逃不过750个观众的眼光才对啊。 我一边喝下一口威士忌酒,一边回想起当日的情景。因为这是自己创作的剧本,所以我对故事当然了如指掌。当时我特别注目的是登场人的演技。我的视线片刻都没有离开这些人。 剧中第一个喝威士忌酒的是饰演健一的白]!l邦夫。他将倒在杯里的酒对着观众一饮而尽。 这简直像喝啤酒嘛。 我记得自己当时还露出微笑,心里批评了一下业余人员的这种演技。 白川邦夫在这之后就退场了,直到四五分钟后,才是由饰演三郎的中垣顺次喝同一瓶威士忌酒的场面。这时和他一起在舞台上的是饰演爱子的野村加代。此外还有一个人,就是躲在沙发椅后(由观众席看不到)担任提词工作的屋代修太郎。但这两个人都没有碰触威士忌酒瓶的机会。 饰演三郎的中垣顺次喝威士忌酒的样子和白1!D邦夫一模一样,一大口一大口地喝下去——这一点我确实亲眼目睹到。 也就是说,到这个时候为止,这瓶酒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毒药这时还没有掺进酒里,这应该是事实。 后来,爱子(野村加代)退场后健一(白川)登场,饰演阿稻的中垣律子则跟在他的后面出场。 健一(白川)和三郎(中垣)的口角这时候发生。在这当中,威士忌酒的瓶子依然放在茶几上,没有一个人去碰过它。 健一将枪口对准阿稻。三郎挥起威士忌酒瓶站到健一的面前。也就是说,酒瓶是到这个时候才由中垣顺次抓起的,直到后来他和律子随着枪声在舞台上双双倒下为止,这只酒瓶始终都没有离开过他的手。所以,酒里还没有毒药才对。 “让我喝水……水……娘……” 爱子(加代)听到这句台词就跑上前去,拣起酒瓶递给了中垣顺农。这时观众的视线都集中在小女孩身上,所以她绝不可能有将毒药投入的机会。 中垣顺次以颤抖着的手指打开了瓶盖。他面对观众席,脸上露着苦闷之色将瓶口对到嘴巴。 喝下一大口。 他的喉结上下一动后,瓶子就从他手中掉下。这一刹那里,他在舞台上翻滚了一下。接着,在激烈的痉挛中,他终于痛苦地断气了。 这是完全无机于剧本的死。这种藐视作者的、任性的尸体到底是什么人创作的呢? 真搞不懂! 我“喷”了一声。在前面所叙述的过程当中,绝对没有将毒药放入的机会,然而,命案却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莫非中垣顺次是自杀身亡的? 我知道这样的推测未免太牵强。可是,这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吧?他的女性关系之复杂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镇上最出名的花花公子选择华丽的舞台作为自杀的场所。以剧的落幕作为他结束人生的时候……我这样的推测难道太离谱吗? 死亡之舞台! 这个人不是最适合于这样死去的吗?安息吧,中垣顺次! 好了,这个事件不是得到结论了吗?我还是赶快着手自己的工作要紧。 我把杯底的一些酒一饮而尽后,盖上了瓶盖。这是我经常的无意识动作。没想到这是我的一次失败。原来在这之前沉润于思考中时,我竟把瓶盖当做烟灰缸使用着。现在盖上瓶盖的结果,是把烟灰倒进酒瓶里去了。 “糟糕!” 我喷咕的同时,不觉冲口叫了出来: “啊!” 我解破这起命案之谜就是在这个时候。 原来机关是装在瓶盖里面的嘛! 据说氨酸钾的致死量是15到25毫克。将这微量的白色粉末附着手瓶盖的背面。然后用容易溶化于水的淀粉纸贴到上面,用于覆盖。这样,这瓶酒随时都能变为杀人凶器。 然而,这般阴险的机关是谁设计的呢?干这件事情的应该是屋代修太郎吧上。 于开幕前将这只酒瓶装好茶水带到舞台来的是原伸江。屋代笑说哪有这样烫的威士忌酒,打开瓶盖后果然看到它在冒着气。 伸江出去特里面的茶水倒掉一半,改以冷水加满后拿回来。屋代把这一次的茶喝了一口后说,还是有点温温的,不过将就一点算了。然后把这只酒瓶放到酒橱里去。这是以调包瓶盖为目的的看起来极其自然的动作。 戏幕于是拉开。第一个喝这瓶酒的健一(白川)并没有发生问题,这是当然的事情。淀粉纸这时候防止白色粉末未掉下。瓶里的东西只是普通的茶水而已。 不久之后,三郎(中垣)喝这个东西的时候也没有发生异常。其理由如同前述。 那么,这个白色粉末到底是什么时候掉进瓶里的呢? 对于这个疑问的解答,我们可以由健一和三郎发生口角时的场面得到。三郎(中垣)为要守护母亲,挥起威士忌酒瓶,毅然站到握着手枪的健一面前。瓶里的液体这时当然倒流,于是把覆盖着白色粉末的淀粉纸溶化掉。剧毒就立刻混入茶水中,也就把这瓶东西变为毒酒了。 “让我喝水……水……娘……” 不知情的中垣顺次还以夸张的表情表现痛楚,等待着这瓶将使他一命呜呼的毒酒递到他的手里。这时候的他哪里想到这个东西将会带给他真正的痛楚呢? 我知道了!这就是事件的真相! 我猛然站起来就冲到楼下去。我要赶紧通报警察局,同时使那名出言不逊的刑警无颜对我。 我站到电话机前看到了一张可能是刚送来的晚报。头版上的反白字大标题立刻射进我的眼帘里来: 《母亲之老巢)杀人事件 屋代制作人供认杀人不讳 推理小说作家都想不到的计谋 机关原来设在酒瓶盖之背后 悲剧乃因不贞之妻而起…… 我瘫痪似地当场坐了下来。迟矣!我的发现迟了一天—— 不,只迟半天而且! 我狠狠地将晚报一摔。现在打电话给警察局不是平白惹来笑话吗? 我只有自叹命运不佳。其实,命运原本就是期待落空的别称。我对厄运和不幸早已非常习惯了。我就以这个事件为题材写“有奖征答·凶手是谁”的作品,作为这次的收获吧。 “任性的尸体”,我先在稿纸上写下这样的题目后,点燃了纸烟。 (吴国亮 译) ------------------ 虚阁网(Xuge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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