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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你,和澄枝……”

  特攻队员在出击前和服务队的女学生成为短暂的恋人并不稀奇。但最多也不过是缝个布娃娃当信物之类,赠送血书并不多见。何况在当时殉国的英雄上义的感染下,敢希望特攻队员活下去的女学生可说是绝无仅有。

  “我们已订下了婚约,她叫我活下去,一定要和她结婚。”柳原毫不掩饰他说。

  “不过,说不定明天我们就会接到出击命令。”送死是特攻队员的义务,不想死,真是大逆不过。

  “我看这场战争不久就会结束。以日本目前的战力,没人真会相信我们能够战胜老美。所以,得想办法一天天地往下挨,想方设法活下去了。”

  “那你怎么才能一天天挨下去呢?”

  “把飞机弄出点故障飞回来不就行了吗?”

  “那也不可能老出故障呀。最近那帮后勤兵干活又特别实力,活儿干得一丝不苟。”

  “你看这个。”

  柳原看了看四周,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纸包,打开给矢吹看。只见里面包着一些白色粉未,像是粗砂糖。

  “这是什么?”

  “砂糖!我在炊事班里有个老乡,他偷偷给了我些。”

  “你要砂精干什么?”

  好久没吃过甜东西了,矢吹的嘴里不由得冒出了日水。

  “出击前把它悄悄地撒进油箱里,升空不一会儿发动机就会起火,飞机就可以噗噗地冒着黑烟返回来,或者在半路上迫降。这样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也就可以活下去了。”

  “不会被地勤看破吗?”

  “这样干过几次了,都没被怀疑。分给你一些吧,砂糖我还可以搞到。”

  “你这个家伙……”

  “你难道真想死在这场恩蠢的战争中吗?我认识了澄枝之后,是绝不想死了。”

  柳原郑重其事地把写有血书的手帕放回了口袋里。看着柳原那忧心忡忡的表情,矢吹当时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两天后,矢吹的预感应验了。5月24日,特攻队接到命令,要对冲绳海面的美国机动部队发起第7次特别攻击。十几架能飞的飞机尽数出动。出击命令中没有具体的攻击目标,只是说让他们在飞行中自己去找,发现敌人就去撞。这简直就是一道自杀命令。

  矢吹没有座机。躲过了这次出击。柳原在上飞机前,意味深长地对前来送行的矢吹笑了笑,他头上没有缠恋人写有血书的头巾。在这种场合,写有“活下去”字样的血书是不便戴出来的。

  出击20分钟之后,一架九七式战斗机的发动机冒着黑烟,晃晃悠悠地飞了回来。是柳原的飞机。矢吹虽然担心这次他会被人发觉,但还是对柳原的归来感到高兴。九七式战斗机是日本陆军最先使用的一种低翼单螺旋桨飞机,它的起落架是固定的。1937年正式作为军用飞机使用。这种飞机老得像出土文物,在太平洋战争的初期就已退役,充当练习机。现在又被拉了出来充当特攻机使用。

  给这种飞机装上重磅炸弹,实施“搜敌出击”,去对付拥有最新式装备的美国机动部队,可见当时的军部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但是在大多数人都丧心病狂的情况下,没有丧心病狂的人反而显得不正常。

  柳原少尉每次出击,都因发动机故障返回。地勤兵早就怀疑他了。所以这次出击前对他的发动机作了特别仔细的检修。还对飞机作了地面试验,证实一切状态良好,但他却又像往常一样,因为发动机的故障而返回来了。

  地勤兵对发动机及有关部件进行了彻底的检查。终于发现了油箱底部的砂糖。

  分场长怒不可遏,大骂柳原这种人是帝国军人中的败类。要把他送上军事法庭。把柳原打得鼻青脸肿,要不是旁边副官的劝阻,柳原恐怕要被活活打死了。

  他们把柳原关进了禁闭室,进行了彻底的搜身检查,终于发现了柳原恋人的血书和剩下的砂糖。

  “你竟然有了女人!在全国同心、同当国难的时候,你竟然还贪恋女色,恬不知耻地逃回来,真是可耻之极!”

  前来搜身的指挥所的军官脸上的表情极其凶狠,就像是残忍的野兽发现了绝好的猎物一般。

  “活下去?这种时候说这种活可真够得上留芳百世了。说这话的女人昨天晚上缠在你身上喊的大概是‘要死了。要死了’吧?”

  旁边的军官翻着眼珠淫笑起来。一想到这个学生兵竟然在随心所欲炮餐着他们久未尝过的美味,他们便嫉妒得发疯。他们联想到的,全是这个学生兵和女学生恋爱中的性爱。

  “怎么样,没开过苞的女学生味道不错吧?就因为你是学生出身,她就让你干。真是岂有此理。没干错地方吧?”

  “你们这些受自由主义教育毒害的学生兵,除了这个还会干啥?

  他们本来就对从陆军提拔成军官的学生兵十分憎恨。他们自己常去找艺妓和慰安妇淫乐。却还指责学生兵和女学生真正陷入恋情,有损军人形象。

  在他们看来,在慰安妇身上发泄淫欲是应该的,但在此非常时期,因和女学生陷入恋情而厌战,是军人不应有的可耻行为。以往他们从未把这些从干部候补生提拔起来的军官(学生兵)当作真正的军人,但现在这些军官们为了维护自己作为职业军人的优越感,当候补生军官寻求人间感情时,他们便挥动“军人”的大帽子进行压制。

  “这是那个女学生的血手帕吗?”

  一个军官展开了那条作为证据的没收手帕。

  “求你把它还给我吧。”柳原恳求他说。

  “这是你那心肝宝贝送给你的珍贵临别纪念吧。”他脸上带着戏弄的笑,故意在柳原面前抖着那块手帕。

  “求求你了,澄枝为了写这个,把小拇指都快割断了。”

  “是小拇指吗,看起来写这个可是要用很多血的呀。”

  有个军官一本正经地用敬佩的目光看着那条手帕。

  “血多,这才说明有假。”另一个军官别有深意他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拿着手帕的军官问。

  “女人比男人血多。只要肚子不大起来,不是每个月都会下边流血吗。”

  “有道理,不过按理说这条手帕应该比一般的血书颜色难看才对。”

  “真恶心。”抖着手帕的军官故作夸张地把手帕扔在了地上。屋子里的人哄堂大笑起来。坐在中间的柳原紧咬着嘴唇,面色苍白。

  在这种场合,什么屈辱都得忍受。反抗就意味着死亡。死了一切就都完了。关禁闭好歹还能活下去。即使是被关了禁闭,被骂作是军人的败类,也要坚持到战争结束。只要战争结束时还活着,就会赢得爱情的胜利。

  “澄枝,原谅我,为了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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