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松本清张 > 某《小仓日记》传 | 上页 下页


  片山家的主人刚从田里回来,正在院子前替牛卸下犁架,是个年约六十的老翁。他看到耕作也愣住了。耕作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让此人明白他的来意,最后对方不怀好意地笑着说:“玉水秋是我姐,你找她干吗?”那种鄙夷的浅笑是看到耕作外貌后的反应。

  耕作尽可能慢慢说明原委,但由于他口齿不清,即便“鸥外、鸥外”地再三重复,老翁依旧不明所以,就像对待哑巴或白痴一般,对他表示“姐姐不在,我不知道”。

  耕作只好失望地折返,又走了一遍二里长的山路。回程时的心情沉重如石,更添一层疲惫。

  阿藤一看到耕作回来,从他那筋疲力尽的表情便立刻猜到结果。

  “怎么样?”

  听她这么一问,耕作立马将疲惫得难以言喻的身体往榻榻米上一扔,倦怠得咕哝了一声“不在家”。阿藤一听,当下就明白他肯定是受到了不公的待遇,心头万分不忍。

  “明天再去一次看看吧,妈陪你一起去。”

  阿藤这么鼓励他。

  翌日,阿藤一早就雇了两辆黄包车。黄包车不可能从半路上的公车站接人,所以只好从家里出发。来回总共八里路,光车钱就要花掉阿藤半个月的生活费。但她只是一心期盼,别让耕作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灯就此熄灭。

  两辆黄包车在乡间小路上驰骋,这可是除了婚礼以外难得一见的光景,田里的人都翘首目送,片山家更是大吃一惊。

  这次由阿藤负责说明来意。她选上伴手礼①,高雅的举止和委婉的用词令对方惶恐不已——说穿了,对方毕竟只是个乡下人。片山连忙请两人就座,为他们引见正好在家的老妇。

  ①伴手礼指出门到外地时为亲友买的礼物,一般是当地的特产、纪念品等。“伴手”是伴人送手礼,也就是古人“伴礼”的意思。

  那年玉水秋六十八岁,是个娇小、眼神亲切的老妇。算起来,她和丈夫安国寺先生相差了近二十岁。问过才知道,原来她是俊虎的原配,是村民为了将俊虎留在护圣寺,硬逼他娶的。因此,鸥外在小仓时,她还没嫁进门。

  不过,关于鸥外在小仓的事迹,她在丈夫俊虎生前时还是听说了不少。

  7

  耕作姑且先将目前打听到的贝特朗及俊虎未亡人的叙述整理之后写成草稿,寄给东京的。最终会选中K,是因为耕作之前看过他的著作,也知道他是《鸥外全集》的编纂委员之一。

  耕作写信给K,信中表示这项调查虽然才进行到一半,但期盼老师看看有无调查价值。

  这的确是他的心声。独自埋首苦干实在难以安心,他怀疑自己正为某种异常空虚的东西作无谓的努力,这种不安频频向他袭来。这时候,如果不找个权威人士问问实在不安心。他怕自己的全心投入毫无意义。之所以写信给K,完全是为了确认这一点。

  两个星期之后,耕作收到了高级信封背面印有姓名的K的回信。他的心如小鹿乱撞,一时之间竟不敢拆信。回信内容如下:

  敬启者:

  来信及大作已拜读,内容颇为精彩,令人深感佩服。贵研究虽才刚起步,尚无从置评,但若能坚持完成,想必成果可期。如今《小仓日记》下落不明,田上兄的研究实乃意义深远,尚祈继续努力为荷。

  来了!他想。这个答复远远超乎他的期待,喜悦宛如潮水,涨满胸臆汩汩溢出。他把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越看越欢喜。

  “太好了,小耕,真是太好了!”

  阿藤也非常亢奋,母子俩面对面热泪盈眶。一想到这样一来耕作的人生就有了希望,阿藤就高兴得不得了。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幽暗的地底见到了出口的光明。阿藤把K的来信供在神坛上,那天晚上还煮了红豆饭庆祝。

  耕作把信拿给白川看,白川反复阅读,频频点头,也替他感到高兴。江南更是兴奋得犹如自己中了奖,逢人就大肆吹嘘能收到K大师的来信有多么了不得。

  好,这下子方向确定了。耕作这么一想,顿时感到自己腰杆挺直,心情激昂。

  但接下来的调查却毫无进展。鸥外最早寄居在锻冶町,那幢出租房里目前住着一名律师。房东一直是一个姓宇佐美的人,耕作和母亲一起造访他家。自从有了上次去三岳的经验之后,阿藤便一直陪同耕作采访,充当口译员。

  宇佐美家的户主是一位老先生,听完他们的来意之后,侧头沉吟良久。他说:“我是招赘进来的,所以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据说内人小时候颇受疼爱,如果问内人,或许她还记得一些。不过,这也很难说,毕竟已经是陈年往事了。”说完,他笑着唤老妻出来见客。

  鸥外的《鸡》这篇小说描写的就是此宅,所以耕作无论如何都想问个究竟。然而,闻声而出的老妇面露微笑,眼角挤出慈爱的皱纹,说道:“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因为那时候我才六岁。”

  这便是她唯一的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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