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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他用手按着额头,一动不动地仔细看着自己这些问题,准备更深入地思考。

  当前,最大的拦路虎是宫田之死,这并不属于杀人案件,如果是他杀,就可以追查凶手。但这分明是自然死亡,甚至进行了解剖,肯定是心肌梗塞。宫田平时心脏就不大好,周围的人也都知道,更何况还有资深法医的证明。

  令今西怀疑的只有一点,这位演员死亡的时间实在是太巧了。说纯属偶然,也未必说不过去。正如法医所讲,心肌梗塞是不分时间和地点的。

  另一个重要问题是:凶手不是东北人。今西脑海里千头万绪,突然浮现出一个地名——与东北处于完全相反方向的岛根县仁多郡仁多镇的龟嵩。那里的方言与东北十分相似,在今年的盛夏酷暑季节,今西就曾坐火车长途跋涉踏上过那片土地。

  可是,在那里查到什么了呢?一无所获,连可能是犯罪根源的零星线索都没有。

  还有,就是有关成濑里枝子。她的事,宫田准备讲一些重要情况的。对,宫田还知道一些内幕,包括成濑里枝子接受凶手要求到中央线去抛撒沾满血迹的运动衫,同样,他还知道成濑里枝子与凶手之间的特殊关系。

  宫田的死是巨大打击。为什么他会在关键时刻死掉?虽然尚不能怀疑他是自然死亡,但从死亡的时间看,又明显属于“他杀”。

  回到家里一看,住在川口的妹妹又到家里来玩了。妹妹和妻子正在有说有笑地聊天。

  “哥哥,晚上好。”

  今西脱掉西装,换上家常和服。

  “今天怎么啦?”今西坐到妹妹面前开始喝茶。

  “领到一张戏剧的招待券,刚看完,要回家了。”

  “怪不得,今天你脸色很好嘛。如果两口子吵架,马上就能看出来的。”

  “哎呀,讨厌。我才不是那样呢。”妹妹笑着抬起头望着今西的脸,“哥哥,脸上好像很疲劳啊。”

  “是吗?”

  “工作上很忙吗?”

  “马马虎虎。”

  “可是,今天不算早吧?”妻子从旁说道。

  “上年纪了,容易累。”

  “得多注意啊!”妹妹虽然嘴上关心哥哥,但刚刚看完戏,还是一副十分开心的样子。

  今西心情很沉重。他的焦虑完全表现在脸上,又无法加入到妻子和妹妹的说说笑笑中去。他走进旁边那间六铺席大小的和式客厅,客厅里摆着一张粗糙的桌子,简单的书柜里只有与警察有关的书籍,他不大看小说。

  今西从抽屉里拿出记事本,里面记着备忘录似的东西。他翻开记事本,把那次去龟嵩的记录又重新看了一遍。

  想到这件事,是因为宫田去东北扮演奇妙角色的事已经清楚了。正如吉村所说,扮成凶手去做戏,说明凶手绝不会是东北人。

  今西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岛根县的那座小山村,与东北口音相似的语言和“加美达”这个名字,无论如何也要在这块土地上找到答案。被害人本来就是在这里长期担任警察的一位老者。

  今西把目光落到记事本上,上面记载着有关被害人三木谦一警察时代的情况。

  三木谦一是一位受到普遍爱戴的菩萨般的大好人。为人和蔼可亲,也许是没有亲生子女的缘故,还一贯乐善好施。妻子在三木谦一调任到三成警察局时死去。直至今天没人讲三木谦一的坏话,越听越是一片对他的赞美之声。例如,三木谦一曾为劳动妇女创办托儿所,募集捐款,在朋友和热心公益人士中间到处奔走,将托儿所建在寺院里,为大家带来了方便。如果村民生活困苦,有病看不起医生付不起药费,三木谦一就会恳求医生暂缓收取医疗费,药费自己掏腰包,虽然工资很少,但他还是支付。遇到病弱的乞丐找不到路时,也曾对他们加以保护。这一带地方烧炭的人很多,还有人为了进山采伐木材,整个冬天都会在山里过。有一次,一个砍柴人在山里患了急病倒地不起,三木谦一就背着他克服艰难险阻,翻山越岭把他送到了医院。

  还不止这些。遇上有的村子闹纠纷时,他就会赶去想办法帮助大家和解;有的家庭遇上了烦恼,他还会到那家去一起商量解决办法。

  诸如此类的事情,再次从记录上看过后,今西不禁想起了宫泽贤治诗歌,诗中写道:

  东边有个孩子得了病,赶快跑过去就诊;西边有位母亲累得走不动,赶快跑过去背起她的稻捆;南边有个人将要咽气,赶快跑过去莫怕莫怕紧叮咛;北边有人吵架要告状,赶快跑过去劝阻无聊莫再争……

  三木谦一就像这首诗歌中所描写的那位男子,作为一名常年驻在山村里的巡警,他比任何城里警察都出色。同样是警察,今西不能不对三木谦一产生崇高的敬意。

  凶手竟然会杀这样一位大好人,他究竟是什么人?

  今西从这些记录里发现的全是三木谦一的好事。他曾到当地调查,在那里听的全都是与犯罪毫无干系的被害人的经历,根本就没有发现与凶案有关的犯罪因素。

  三木谦一没有见不得人的一面,类似他会招致仇恨的理由,一丝一毫也找不出来。

  今西放下记事本,在席子上躺下,两只手臂交叉枕在脑后。天棚顶上有些发黑,旁边屋子里不断传来老婆与妹妹的笑声,附近的街上不时响起车经过的轰鸣声。今西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起身来到旁边的房间。

  妻子和妹妹正在那里聊得起劲。

  “哥,坐到这儿一块来说说话吧?”妹妹劝道。

  “不,我还有点事。”今西从挂在衣架上的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买不起西装衣柜,脱下来的西服就先凑合挂在罩有塑料布的衣架上,接着他又回到原先那间屋子。

  纸是在宫田的死亡现场,即世田谷的田地里捡到的失业保险金一览表。

  它与宫田之死是否有关,现在还不大清楚,也许是偶然掉的。上面的数字没有不正常的地方,从表上可以发现,国内失业保险金数额一直在逐步提升,正好印证社会的不景气。比如1955年,是朝鲜战争结束的第二年。军需订货高潮已经结束,中小工厂纷纷倒闭。可能是这个原因,失业人数大量增加,数字正好可以说明这个问题。倘若从这个意义上仔细观察,上面的数字也蛮有意思,但它跟案件毫无关联。

  吉村曾假设,填这张表格的人当时会不会跟宫田在一起呢?这也有道理,这张纸没有被雨淋湿的痕迹,宫田死前四五天的晚上东京下过一场雨,认为它与宫田有关也不无道理。

  然而,今西考虑,宫田去那里的目的,应该与准备向今西公开的重大话题有关。这个地方很可能住着一位对搞这种劳资关系统计或社会学感兴趣的人。

  这张纸还是要暂时保存起来,有用与否是另外一回事。他把纸叠好,放到记有三木谦一情况的记事本里。

  妻子过来叫他,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三个人一起吃了饭。

  “刚接受款待马上就走实在不好意思,但很晚了,我该回去了。为了戏,一大早就出来了!”妹妹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

  “好,我陪你走,顺便散散步。”

  “不用了,又不是不常来。”

  “没关系,我正想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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