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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跟死者在路上还碰到过几次,也算是有些缘分。”

  “那可太难得了。好了,你还是先来祭拜一下吧。”医生让开了位置。

  今西面对死者的遗容,双手合十跪在那里。从窗口射进来的光线照在成濑里枝子的半张脸上,显得明亮而又洁净。

  “先生,”今西朝法医回过头去,“到底还是自杀吗?”

  “这是不会有错的。吞了两百多片安眠药。空瓶还在枕边哪!”

  “就是说,不需要解剖吗?”

  “没那个必要。问题很清楚。”

  今西站起身朝派出所的警察走了过去。

  “方才说死者没有遗书,但有类似于遗书的日记,能让我看一下吗?”

  “请。”

  警察往桌子那边走去,桌子上收拾得十分整洁,警察拉开抽屉。

  “就是这本。”很像是大学生的笔记本,而且是打开着的。

  “还常常记一些感想呢。”今西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睛在看着文字,这个女人的字还是蛮漂亮的。

  所谓爱,难道命中注定就是孤独的吗?

  我们的爱已经持续了三年,却没有任何结果。未来也还会是毫无结果地持续下去吧!他说会绵绵无绝期。面对这种空洞的承诺,我体会到的只是一种犹如细沙不断从自己指缝里流出去的空虚。绝望每天夜里都要把我从噩梦中惊醒。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勇气,必须活下去并信任他;必须自始至终苦守着这孤独的爱;必须拿孤独劝说自己,并在其中获得喜悦;必须在自己勾画的虚幻世界里独自挣扎着求生。这种爱总是要求我作出牺牲,对此我甚至还必须保持某种殉教般的欢喜。绵绵无绝期,这是他说过的话。在我的有生之年,他会一直信守这一承诺吗?

  今西又把笔记本哗啦哗啦地逐页翻了一遍。

  哪一页上都没有写出任何具体的内容,全都是这类抽象的感慨和感受,这种写法完全取决于如何理解,只有她自己明白,而对其他人则是保密的。

  今西再次征得警察的同意,把那个小旅行提箱拿到手上。

  他打开锁扣。看来里面已经清理过,没有留下一件东西。今西连边边角角都找遍了。然而并没有任何他所期待的那类碎布片留在里面。

  “看来这位女孩子还是因为失恋而自杀的。”警察对今西说道,“看那些文字就能知道。到了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总是很痴情的。”

  今西点了点头,可是,今西心里还有另外一种想法。确实不错,这位年轻女子看上去的确很像是因为失恋才自杀的。不过,事情难道会那么简单吗?

  她会不会另外还有隐情,比如意识到自己有罪,由于有了这种心理才把她推上绝路的呢?

  今西脑海里又浮现出这样一幅情景:一名女子从夜晚火车车窗,向外随风抛撒用剪刀剪碎的沾满血迹的男式运动衫。

  今西悄悄地走出房间,顺着楼梯下了楼。

  管理员大婶满头白发,因为发生这种意想不到的事故而显得有些神色紧张。她跟今西还是很熟悉的。

  “真是出了大麻烦。”今西深表同情。

  “实在是没有想到……”大婶有些不知所措。

  “我虽然不大了解,但看上去还是一位蛮可爱的好女孩。她平日里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吗?”今西道。“不,好像不是那样。只是她刚搬过来不久,又不爱说话,我也不大了解。不过,人很稳重,是个挺有气质的女孩子。”

  “听说是位话剧团的办事员?”

  “对。”

  “这么说,她房间里经常会有一些男朋友之类的年轻人来吧?”

  “没有。”大婶摇了摇头。

  “这种事从来就没有过。她搬到这里差不多已经有两个半月了,从来没有外人来找过。”

  “噢。”今西想了一下,又问道,“即使没有领进房间,在公寓附近这一带也没见过她跟年轻男子在一起吗?”

  “哎呀,这种事,”大婶歪头想了一下,“好像没有过。”

  “也没见过跟一个戴贝雷帽的年轻人在一块说话吗?”

  “贝雷帽?”

  “对了,就是像一块大黑头巾似的,戴在脑袋上的那个。”

  “这样的人好像也没见过。”

  今西脑海里仍记得有一个身影,就是那天晚上在她公寓房间的正下方,一直在附近转来转去的戴贝雷帽的年轻男子。记得那男子一直在吹口哨,吹的很像是一首歌里面的一段曲子。

  “大婶,是不是有一个吹口哨的男人,老是在这栋楼下面转来转去的?口哨好像是在向那女孩子发出暗号,要约她出去的那种调子。”

  对此大婶也是一概不知,“我实在是不记得。”

  由此看来,莫非就只有那一个晚上吹口哨了吗?如果每天晚上都如此,大婶也必然会听到,并肯定会留下印象。

  今西来到公寓外面。费了那么大劲一直在寻找的女人,此刻就在眼前。这正应了那句所谓“灯下黑”的格言。真没想到“抛撒白纸片的女人”竟然会是一位曾多次见到过的、住在附近公寓里的人。简直就如同在梦境里一般。但令人意外的是,这位女子已自杀身亡。

  今西遭受到的打击是双重的。

  今西又把目光死死地瞄准了曾在她房间下面转来转去的那名高个子贝雷帽男子。回想那一次毫不在意地看一眼就过去了,如今却深感后悔,至少应该把他的具体长相再仔细看一下。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问过公寓管理员大婶才知道,她经常是孤身一人,没有任何到访者,所以,贝雷帽男子很可能是用口哨来叫她出去的。

  这时今西脑海里又忽然出现了在秋田县听说的那个举止怪异的男子。然而,这只是出现了一下而已,还没有达到将两人认定就是同一个人的程度。

  那一次是到车站去送家住在川口的妹妹,回来的路上碰见了贝雷帽男子,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以后了。

  今西曾想到从附近打听见过贝雷帽男子的人,但转念间又意识到找出见过的人是不可能的,因为当时已是夜深人静,附近的人早就进入梦乡了。

  他边走边思索着。难道就不能想出一个办法找到这个男子吗?

  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想法:自杀的女子既然是话剧团的办事员,那位男子会不会就是与剧团有关的人,或者说,会不会是个演员呢?演员外出时都爱戴贝雷帽。

  于是便打定主意,索性现在就去找前卫剧团,先了解成濑里枝子自杀前的生活及同事关系,再不动声色地探问一下贝雷帽男子的事。

  今西走出小巷,来到稍宽一点的马路上。从这里往左拐就可以一直通到市营电车的大马路,但刚要走出小巷的时候,他的目光却投向了正对面的一家寿司店。

  寿司店这会儿正忙着准备开业。一个年轻人正把门帘吊起来。

  对了,那天晚上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以后了,万一由于什么原因,贝雷帽男子会顺便到这家寿司店里来吃点寿司之类的呢?冒出了这个想法,今西便朝寿司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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