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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新闻记者刚要出门,外面响起了敲门声。进来一位头戴贝雷帽的高个男子。“哟。”他一只手拿着花束举过头顶在摇晃着,“怎么回事啊?”

  原来是画家片泽睦郎。这个人习惯穿黑色衬衫。

  “真是祸从天降啊。”片泽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跷起了长长的二郎腿。

  “谢谢。谢谢你特地来看我。”和贺说。

  “刚看报纸时吓了一大跳,以为出了什么事呢,但看到你现在这样就放心了。你住的这间房子可实在是够奢侈啊。”年轻画家朝豪华的房间看了一圈。“根本不觉得这是医院。我说,恐怕相当贵吧?”他伸长脖子向和贺问道。

  “不,不算太贵。当然,究竟是多少,具体我也不清楚。”

  “怪不得!”年轻画家使劲拍了一下巴掌,大声叫道,“不是你出钱嘛。大概是佐知子小姐的老爷子付款吧?”他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也不一定呢。”和贺眉宇间微微皱了一下,“我也是有自尊心的,不会让人家全部负担。”

  “嗨,算了吧,最好还是让有钱人去支付。”片泽说完这句话又将一支香烟插到烟嘴上,然后客气地问道:“可以抽烟吗?”

  “没关系,又不是真有病。”

  “不过,你可是真够幸福的,未婚妻的父亲属于资本家。别介意,我可不是在说俏皮话,而是在羡慕对你的艺术慧眼识珠的佐知子小姐。”片泽说到这里又歪头思考了一下。“当然,佐知子羡慕的可能不仅仅是你的艺术。说不定还有更多未知的因素哩。”

  “哎!”

  “别急,我说的是真心话。这个问题明摆着,作为刚刚出名的女雕刻家田所佐知子,她是赏识作曲家和贺英良的。可是,还远不止于此。我认为还是你的人格魅力在发挥巨大作用。”

  “什么呀,我对那些资产阶级才不抱任何希望呢。谁知道他们究竟会怎么样呢。总之一句话,现代资本主义正处于加速没落之中。你认为指望这帮人,我们这些年轻的艺术家还能有什么出息吗?”

  “有这种志气是好的。可我却经常有怯步的时候。跟你说吧,我的画作确实总是遭到各种批评。不过嘛,没有钞票的评论家即使把我捧到天上去,我的画也还是一幅也卖不出去。我历来对毕加索是不买账的,可这位老先生的画却能换来大把的钞票,只有这一点最令人羡慕。我也希望自己早点儿有那么一天哪。”

  “真是言如其人。”和贺苦笑了一下,“最近,大家都怎么样了?”

  “嗯,自从上次聚会以后就没再见过面。虽然见面时都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面孔,其实都在拼命呢。对了,武边要去法国的事,你听说了吗?”片泽睦郎提起了伙伴中的一位年轻剧作家。

  “噢,他?”和贺眼里现出吃惊的神色。

  “听说最近已经决定了。似乎要从法国一直转到最北边去呢。这是那小子一贯的主张嘛。他总是说:要对斯特林堡和易卜生重新加以审视,也就是想要在此基础上重新推出未来的话剧。现代社会早就把近代戏剧的内涵忘得一干二净了。这小子还认为倘若把这些近代戏剧的自然主义改换成抽象观念的话,就会再次展现出日本新一代戏剧的方向。从这个意义上讲,武边这家伙的心愿已经愈来愈现实了。”

  “你老兄不也是这样吗?”和贺听完这一大套议论后反问了一句。

  “当初你也是很向往北欧画家的嘛。要把现代流行的抽象手法再拉回到北欧的现实主义,由此作为追求新理念的起点,然后再将其扬弃。画家真是不好琢磨。对了,凡·戴克和布留盖克曾是你的偶像吧?”

  “我这号人,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有机会出国的。若说到这件事,你是没问题的。”

  “好了好了。”和贺摆了摆手,“你不要老是每件事都提到田所吧!其实还没有正式定下来,所以对任何人都还没公开呢。我今年秋天说不定还要到美国去一趟。前些日子开始就一直在交涉。说是有一位音乐评论家对我的新式音乐很感兴趣,要我务必到美国去演出一次。”

  “噢?”画家眼睛都瞪圆了,“此事当真?”

  “我刚才说过了,还没有谈论到具体安排,所以还没有跟任何人讲过。这种事倘若泄露出去,媒体马上就会扑过来。”

  “你这家伙真幸运。”画家拍了拍和贺的肩膀。“这趟美国之行,你的田所佐知子也会跟着一起去吗?”

  “还说不准。正像刚才说的,还没有谈到具体问题呢。”

  “根本用不着如此谨慎。从你这种人的嘴里都说出来了,恐怕早就安排妥当了。真好啊,这趟出国也许会变成你的蜜月旅行呢。不过,我在想,武边也好,你老兄也好,都这样一个接一个地出国,去为自己的艺术寻求新的发展动力了。真希望你们好好为大家争一口气。让人感到我们‘新艺术团’孜孜以求的日本艺术革命就近在眼前了——”

  “你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和贺打断了片泽的话头。

  “有句话只能在这儿跟你说,”他把声音压得很低,“我去美国这件事若给关川那号人听到了,不知他心里究竟会怎么想呢。对了,我问你,关川怎么样了?”

  “关川?”片泽说,“关川也忙得不可开交呢,这次就同时在两家大报上发表了文章。”

  “哦,文章我都看过了。”和贺以冷淡的语调说道。“文章写得确如其人哪。”

  “最近出现了一股不大不小的关川热。在各个地方的杂志上都有长篇论文发表,看架势已经完全得到媒体的认可了。”

  和贺不屑一顾地说:“我们这些人,大概对媒体都不买账。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所以才会被人讲坏话的。可是,再也没有比关川更会利用媒体的家伙了。那小子,自己嘴上整天挂的都是一副蔑视媒体的腔调,然而他却比任何人都更会利用媒体。我们之所以会遭到别人的恶意攻击,也跟关川的那种表现分不开。”

  年轻画家从和贺的表情里似乎已悟出了某种东西,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嗯,那小子已经有点忘乎所以了。最近有关政治问题的讲话,也多少暴露出一些自以为是的味道。”

  “不错,最近那份宣言中那小子就摆出一副唯一代表人的面孔,让大家都签上名,然后不知带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件事你还记得吗?那种举动正是他那号人典型的故作姿态。从那件事上也完全可以看出他的居心,就是想让自己在媒体上出现。”

  “还有人讲了跟你同样的看法。”画家随声附和道,“就在那次开会时,也有人因为不满他的做法而中途退场。”

  “大概是吧。”和贺点头表示理解,“不知怎么搞的,那小子总是摆出一副俨然是新艺术团总代表的面孔。”说到这里,和贺明显现出不高兴的神色。

  当他的画家朋友正要做出回答的时候,传来了敲门声。

  门从外面轻轻地推开了,一张年轻女子的脸探了进来。“哎呀,有客人?”女子胸前抱着一束鲜花,花朵贴着她的面颊在不停地晃动。

  “没关系,请进。”和贺眼睛一亮,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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