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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他们从眼前经过时,川上听到了这样的对话。之后谈话声便消失了,只剩下脚步声。

  川上等两人走过以后才从树林里出来,他所站的位置就算对方回头也不会看到。接着他沿着马路边,尾随在两人身后。这次是有意识的跟踪。川上跟着二人又走回岔路,亲眼目睹他们确实走进了胜村家。虽说早已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两人走到胜村家门口时还一直紧挨着,不过他们并没有从大门进去,而是转到旁边的巷子,从后门消失了。所谓的后门,就是曾经停着洗衣店小货车的地方。然后,川上听到格子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之前他以为这声音是从玄关发出的,还为此质问过“久女”呢!再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胜村久子挂着书法教学的招牌,暗地里做的却是别门生意。位于郊区的安静住宅其实是那种宾馆。所以,一旦旧书店老板娘跟来店里的年轻客人勾搭上,男客便带她来这里翻云覆雨。

  用不着这么着急回去吧……可是,拖得太晚的话就不好了,我可是骗他说要去那里才出来的……你就跟他说顺便去涩谷买了个东西不就好了?

  川上光凭偷听到的这一段对话,就可以确定那个男人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利用胜村家与旧书店老板娘偷情了。而女人说“对丈夫撒谎,才好不容易争取到一点时间,害怕太晚回去”,虽然简短,却把两人的关系完全暴露了出来。

  在此之前,川上一直被久子所表现出的高尚人品欺骗,纵使觉得她家有点可疑,却还是想尽各种理由替她解释,真是愚蠢到了极点。说到被骗,书法课也是,人家不是说“习字是修身养性的良方”吗?他一直以为久子的人格是极为崇高的,没想到“书法教学”只是幌子,为的是不让邻居对频繁有人进出起疑。

  不过,还有几点疑虑尚未阐清。久子的字确实写得很好,照理说品行下流的人字体也会粗鄙。可是久子的字遒劲有力,意境高雅,这与她所从事的生意大不相符。

  还有,久子是如何招揽到那种客人的?曾经经营小和服店、如今是寡妇的她,与所谓的“秘密场所”根本八竿子打不着。莫非存在某位特定人士?由此人招揽客人,久子只负责提供场地?对于独居寡妇而言,这倒是一宗不错的生意。最后的疑点与川上自己有关,久子为什么愿意收他为“弟子”,让他学习书法呢?就像之前所想的,这么做对她的生意不是非常冒险吗?

  也可能久子很久以前就写得一手好字了,这已经成为一项本能,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丧失。还有,不多不少,只收一个真正学书法的学生,反而不容易令外人起疑。换句话说,她只要提防这一个学生就够了。

  总之,旧书店的老板娘与小白脸进了她家是事实,川上的推断已经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七月一日以后,川上就没再看到谷口旧书店的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了。实际上,她是从六月三十日晚上失踪的,这是他从报纸上得知的。

  再回到那天晚上,川上看到老板娘和男人一起走进胜村家。第二天一下班,他马上绕去谷口旧书店,却看到一脸阴沉的老板正孤零零地呆坐在柜台边。当时是傍晚七点左右,川上纳闷,老板娘是在店里等着换班呢?还是早跟那个上班族幽会去了?不得而知。这天晚上没有书法课,他也不好跑去久子家里探查敌情。

  由于天刚黑,旧书店里还有三四个客人,川上便也信步晃了进去,假装在看店中央堆得很高的某作家全集,实则在暗中观察后方的老板。

  老板面前摊着杂志,视线一会儿落在杂志上,一会儿看向这边。他是那种可以一直坐着不动的人,今晚却有点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哈哈,妻子跑出去就不知道回家了,是吧?老板终于察觉到了妻子的异常,所以才会那么心浮气躁的吧?川上心里这么想。不管做丈夫的再怎么迟钝,此时也该起疑心了。不光因为妻子的频繁外出,还有外人所无法体会的、夫妻之间的微妙异状。

  川上不喜欢这个老板,现在对他也没什么好感。前秃的额头、往两边披散的稀疏发丝、如洞穴般凹陷的眼窝、禽鸟般犀利的眼神、冷酷的鹰钩鼻、紧抿的薄唇、痩削的双颊、深深的眉间纹……这长相真让人不敢恭维。川上对他没有好感,可一想到他被戴了绿帽子,倒觉得他那阴沉的模样显得有些落寞。额头的皱纹像充满了痛苦似的,川上不禁同情起他来。话说回来,没想到老板那么早就发现了,不知他会如何处置妻子呢?!

  老板教训过妻子之后,会毅然决然地与她离婚吗?不,他不可能轻易放掉如此年轻貌美的妻子,这辈子恐怕再也找不到那么年轻又充满魅力的妻子了。更何况,她已与小白脸有了肉体关系,这么做不是让对方捡了便宜吗?说不定老板这边会先低头,忍气吞声地想尽一切办法先把妻子留在身边。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老板娘那边又会怎么做呢?丈夫不知情也就算了,但事情一旦曝光,她反倒可能大大方方地投入年轻情人的怀抱。她是如愿以偿了,不过男方那边会怎么想?真的打算与年纪大这么多的女人共度一生吗?当她还是人妻的时候,为贪图新鲜刺激而偷偷摸摸地交往还蛮愉快的,可一旦她跑来投靠自己,就会变成一个甩不掉的包褓了。那个像是上班族的男人,八成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想必还有其他女人,说不定会嫌送上门的老女人碍事,而把她撵出去呢。这样的故事在社会上也屡见不鲜。

  无论如何,人生的闹剧就要开始了,不,其实已经开始了。不起眼的市井小书店也在发生着真实的人生戏剧。

  走出旧书店的川上想起此刻自己的烦恼。自己的事当然也没比别人的事好多少,但只要想到其他男人也在受苦,心情就不自觉地轻松起来。虽然每个人的烦恼都不一样。

  “那阵子,文子的催讨越来越凶。她说跟珠惠合资的店就要开张了,要我赶紧想办法凑钱给她。‘人家珠惠已经拿钱出来了,我再拖下去就太没义气了’,总说些这样的话,不断地跟我要钱。

  “那时候正好赶上发薪水,可是,就像我之前所说的,我向专门借钱给上班族的高利贷借了二十万,光是偿还每个月的本金加利息,薪水就所剩无几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向太太交代呢,哪儿有办法再拿出那么大一笔钱?!简直是痴人说梦。文子却好像刻意要让我为难似的,不断打电话到我家和银行,逼我去她那里谈。我无法装聋作哑,放着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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