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松本清张 > 波浪上的塔 | 上页 下页
九〇


  不知什么地方隐约传来了搅动水的响声。结城听清了,那是浴室方向。

  结城朝那个方向走去。为什么要走过去,他自己也不清楚。这种情况确实很少见,结城此刻的行动,并没有明确的主观意图。

  浴室的门上,映着里面发出的灯光。

  结城把门推开。尽管洗脸间和浴室中间还有一扇门,热水的气味却一直散发到门口。结城默默地拧开洗脸间的水,接到玻璃杯内喝到肚里。

  这时,里间的门开了。门玻璃上水气蒙蒙。湿漉漉的水气中透出亮光。白白的雾气从敞开的门缝飘出来。

  卫生间与更衣室紧挨着。赖子的衣物就脱在盛衣箱里。从敞开的门里,赖子和蒸腾的热气一块儿出来了。洗脸间的电灯,按结城的习惯,故意没有打开。

  赖子原本是听到了水流声的,但她似乎以为是女用人了。如今一看到丈夫站在那里,便急忙把洗脸毛巾遮在胸前竦然地扭过身去。

  水蒸气里饱含着明亮的光线。这光线宛如阴天的阳光,照在赖子的背上。她那在乳白色雾气中的身体,在朦胧的光线下依稀可见。

  结城洗完手,仔细地打量着妻子。大胆的目光,由自己妻子的肩头滑向下肢。那同样不是作丈夫的目光,那是一个男人观察一个女人的凝眸而视的目光。

  “请到那边去。”赖子冲着一反常态伫立在那里的丈夫说。她那洁白的肌体上冒出来的热气正在亮光中冉冉升起。这一切全都处在逆光情况下,所以在结城眼里呈现着一种很美的立体感。

  结城一言不发地把手擦干。然后,砰地一声推门来到走廊里。他的眼前还浮现着洁白的肩膀和手臂。

  结城回到屋子里,心中考虑着赖子身体的线条:一种是,叠西服裤子时,妻子呈现在衣服外的腰部线条;还有一种是,方才暴露在光线下的她那洁白肉体的线条。

  结城在捉摸妻子外宿两夜的行动,脑海里,妻子的行动与上野车站的年轻男子重合到了一起。这意味着,妻子身体线条的变化,是那个年轻男子给造成的。

  结城在桌前吸了一会儿香烟。思绪无法归结到一点上。心情也有所动摇。

  妻子身体的线条果真有变化吗?结城正以自己亲眼所见核实着这个问题。

  然而,他无意立刻拿这个问题去质问妻子。他正在考虑一项计划,准备从其他方面进一步弄清事实。

  两小时以后,结城缓步来到妻子房间门前站住了。

  他敲了敲门。

  这种情形,是两年来所没有过的。已经隔绝了的夫妻关系使结城产生出一种感觉,仿佛自己完全是站在另外一个女人的房间前。

  第二次又敲了敲门。

  他知道妻子还未安歇。隔着门就能感到,卧室里正在凝神屏气。

  结城已经作好了里面有反响时的准备,理由是来取忘下的东西。

  然而,尽管第三次叩响了门扉,还是没有得到妻子的回音。

  结城由走廊折了回去。作为一个身材魁梧、总是目空一切的男子汉,他感到自己浑身一阵冰凉,一阵炽热。

  结城想起前不久赖子曾提出想离婚的事。以前,赖子曾多次提出过这个问题。每次结城都未予理睬。

  他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赖子是不满意的。结城还清楚,结婚伊始,赖子就发现了这桩婚事的失败。

  结城变得刚愎自用,正是从那时开始的。一旦发现自己既得不到妻子的爱情,又不为妻子所尊重,他马上就失去了心灵上的航向。

  从那时开始,他执意为所欲为起来了。不止在女人问题上,谋生的方式也是见不得人的。这正为洁身自好的赖子所嫌恶。可以说,他是自作自受,故意让赖子来厌恶的。正因为他从心底里爱着赖子,所以这一切都是心灵空虚的表现,用以掩饰这种心理的,便是那些一意孤行的作法和片刻的快慰。

  他之所以傲慢地不理睬赖子的离婚要求,原因即在于自己不肯放开她。他知道,赖子身上有着古老的伦理观念。同时,他也相信,只要丈夫不应允,她是不会擅自逃开的。

  可是,这次情形大不相同了。

  ……好哇,竟有了相好的男人啦!

  结城眺望着漆黑的空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三

  结城睡到快中午才起床。

  “您真能睡懒觉呀。”女人烤好面包,连着牛奶一起送来了。

  结城来到这个家里,是在昨天深夜。因为酒喝过了头,最后是晕头转向地乘汽车到这里的。他本想暂时不到这里来的,而结果却好象是由于醉酒才迷路闯进来了。

  女人很高兴。可是,结城一进家门,立刻就象倒了根木头似地睡了过去。他迷迷糊糊地记得是女人在床铺上给自己脱去了衬衣和裤子。直到睡醒为止,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结城颇不痛快地嚼着烤面包。

  “今天可以从从容容地呆一天了吧?”女人从一旁探过头来问。她一大早就浓妆艳抹地打扮起来,为的是让一夜没睁眼的结城看看自己的容貌。衣服也换上了华丽夺目的。

  “那可不行。”结城淡淡地说,“我马上要出去的。”

  “啊呀!”女人瞪了他一眼,“那么,今天晚上怎么样?”

  “大概不会到这儿来了。”

  女人应了一声“是”,把拧干的毛巾递给他。

  “最近全没指望了吧?”

  “那倒不一定。因为太忙啦。”

  “昨晚您在哪儿饮酒来着?简直睡得象块石头。”

  结城没搭理她。仍旧绷着脸沉闷不语。他用毛巾擦过手,胡乱地摔开,然后站了起来。

  “您就出去?”女人死了心,尽管满脸扫兴的样子,结果还将帮着男人作准备。

  “喏。”她拿出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说,“您裤子里的手帕洗好了。上面全是口红呀。昨晚在哪儿了?”

  结城不动声色,没有回答。他面朝镜子试着领带系得是否合适,表情十分冷漠。女人以热烈的眼光注视着他的脸。

  “我也和您一块儿去吧。”结城没有作声。

  “行吗?到银座。”

  结城口里“啊”了一声。于是女人急忙重新整装,吩咐女用人叫出租汽车。

  结城面色苍白,坐进车子里也紧绷着脸,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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