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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如果她想和一位将军在公园里散会儿步,那就让她散去好了,这对身体有益。在彼得罗夫卡和部里工作的同事中,颇有些热心人,断定扎托齐尼已经和卡敏斯卡娅睡过觉了,为此他会让她官运亨通的,但对所谓官运亨通将体现在哪些方面这个问题,要想回答可就令人犯难了。卡敏斯卡娅少校还在她从前上班的地方工作,迄今在业务上没有得到任何提升,戴的还是少校的肩章,尽管按工龄她早已该当中校了。但她的职称还是少校,而且,她要想获得下一级“中校警官”职称,惟一的可能就是破格。可人们居然连破格也不肯给她!

  可将军到底有什么急事,使他尽管人在莫斯科市外,还要叫儿子特意找到娜斯佳,请她明天在工作日一早见面呢?这种事在他们相识的两年当中还从未有过,娜斯佳一路上就此问题提出了各种各样的推测,她是那么入迷,以至没有发觉自己是怎么到的家。只是在她打开门锁时,才突然想起,今天列沙该回家了。一星期过去了,国际研讨会已经结束了。难道说一切又将从头开始吗?每天每日折磨着他的那个问题——“我在美国时究竟出了什么事?”以及她每天每日都想要鼓足勇气把一切都告诉他的意图,还有他们之间那日甚一日、逐渐加深的隔阂……

  她转动钥匙,推开房门,惊奇地呆立在门坎上。屋里又黑又静。在睡觉?娜斯佳蹑手蹑脚地走过穿堂,往屋里瞥了一眼。空空如也,可是,东西变了样儿,不是她早晨离开时的样子。这么说阿列克赛已经回来了。可他又去哪儿了呢?话说回来,她也没必要担心列沙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即使出门超过五分钟,也必定会留张字条的。她这就换衣服,找到字条,一切就清楚了。

  厨房餐桌上真有一张字条。读完字条,娜斯佳浑身无力地跌坐在板凳上,低声啜泣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她的神经游戏玩过头了。字条上,齐斯加科夫用很小的、很难辨认的字体写道:“我不能看着你在与我相处时那副痛苦的模样。或许你需要摆脱我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在父母那儿。一旦想叫我回去——打电话就是。我以前从未给你定过什么规矩,因此,我只求你一件事:在你未下定决心跟我好好谈一谈之前,千万不要叫我回去。一旦我回去却仍听不到答案,我该不得不往坏处上想了。我想你也不愿有这样的结果吧。吻你。”

  她惹列什生气了,于是,列什便把她给抛弃了。噢,当然啦,他没有抛弃,没必要夸大其词,他只不过是退却了,退到了一边,等待时机好转,但对别人,无论对谁,她都尽可以这样解释,但对自己,她得实话实说。他无法忍受她的小把戏、她的守口如瓶、她的压抑情绪,尤其令他无法容忍的是,她居然不愿以多少比较理智的方式,对他的忧虑和担心做出回应。他说:“我不愿与现在这样的你一起生活。只有你改变,我才回来。”难道这还不算抛弃吗?当然,这就是抛弃。而且,他还提出了条件,而她要是不满足这一条件的话,就休想要他回来。

  她感到浑身发冷。她走到过道,从挂衣架上取下一件针织女上衣,飞快地披在身上,可这也无济干事。她感到越来越冷,过了一会儿,她已经浑身颤抖,连咖啡杯都端不住了。“我得喝一口。”她想道。于是,她打开橱柜门找酒精饮料。橱里有一瓶刚开了盖儿的白兰地和半瓶伊朗李子露酒。露酒是列沙在舍列梅季郁夫的免税商店买的,可白兰地是从哪儿来的,娜斯佳无论多么使劲想也想不起来了。或许是什么人送的吧,若不然,怎么会有瓶白兰地呢?娜斯佳和齐斯加科夫都不喜欢白兰地,也从不买白兰地。列沙是优质葡萄酒鉴赏家,而娜斯佳则更喜欢彼扬歌牌的马提尼酒和带核的杜松子酒。

  她从橱柜里取出那瓶白兰地,斟了几乎满满一杯,一连喝了三大口。嗓子眼里顿时感到热辣辣的,眼里涌出了泪水。娜斯佳本来喝不成这种饮料,她既品不出它的味道,也忍受不了它的气味,可此刻却像喝药似的灌将下去。它的味道当然不好受,可药本来就是苦的,药的作用是治病。

  但这药的作用的确很有限,毕竟……她不再感到冷了,手臂又热起来,而且,也不颤抖。可她觉得心里的刺痛非但不曾减弱,此刻反而更加强烈了。她这是做的什么事呀!她怎么能想到列什卡居然会迈出这一步!忠诚老实、了解她已经二十二年之久的列什卡,无论发生什么事,也无论她犯了多大过失,都是善于理解她的呀。如果说连他也忍受不住而出走的话,那就说明,她对他耐心和爱情的滥用已经达到了何种地步!

  “可老实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问自己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没勇气跟他谈呢?我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我骗人了?没有。杀人了?同样没有,我骗人了?出卖谁了?也没有……而这却是最难说清楚的事。我自己也弄不明白究竟做了些什么。而且,在我自己把这件事搞清楚之前,我是不会对列什卡讲的。有意思,可这是为什么呢?曾经有过多少次,每当我搞不清什么事时,总会专门讲给他听,而他呢,也总是能帮我理清头绪。他对事物的看法和我完全不同,有时这会对我很有帮助。既然如此,为什么我竟不能把使我困惑的问题告诉他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知道我不能。”

  娜斯佳在厨房又坐了好长时间,无力挪动,站起来,回卧室,铺床,上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把阿列克赛惹恼了,他走了。所有过错都在于她,一般说,她根本就不该嫁人,不该嫁给列沙,也不该嫁给其他任何人,她不适合与他人共同生活。她是个独身女人,她不需要任何人。任何人。或许这也是一种心理缺陷。她是伦理上的畸形者。她惹恼了列沙,而列沙走了。

  直到夜里2点半左右,她才总算蹒跚走到沙发前,跌坐在沙发上,既没脱衣服,也没盖被子。她盖着一块厚厚的、带方格的毛毯,一头扎在枕头上,又啜泣起来。

  凌晨5点半,她费力地睁开眼皮,委靡不振地去洗淋浴。她本不愿去见扎托齐尼,可她不能不去。她无法拒绝他。她一连喝了两杯咖啡,可却品尝不出它的味道。她从冰箱里的塑料袋里倒了些橙汁,一口气喝了半杯,感到橙汁淡而无味,且有些温乎乎的,尽管这实际上是根本就不可能的:这袋橙汁在冰箱里搁了至少有三天了。

  7点整时,娜斯佳在“伊斯梅洛夫”车站走出车厢,内心充满疑惑地试图解答这样一个问题,她到这儿究竟是干什么来了,昨天为什么没有告诉马克西姆,就说她无法来见扎托齐尼呢?要是能多睡一会儿就好了。她离老远就认出了将军,将军和往常一样,穿了一件薄薄的运动衣,身材颀长,细瘦高挑的个头,迈着轻快而又富于弹性的步伐,向她迎面走来。

  “早上好,”他热情地打招呼道,“请原谅在不适当的时候打扰了你,可星期日我就不在莫斯科了,今天晚上又得上飞机。”

  “没关系,”娜斯佳悒郁地说,“散散步有好处。至少,我丈夫也这么认为。”

  “可你的声音听上去怎么这么悲伤?出什么不愉快的事了?”

  不愉快的事。“他倒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娜斯佳沮丧地想,“是他叫我来的,可此刻却装作吃惊的样子。天呐,我该恨他才是,可他一吹哨,我就听话地跟他往公园跑。他全都知道,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的处境,但他却不吱声,要我自己一个人在噩梦中挣扎。事情过后,他又会对我说,他当时是故意不吱声的,因为在如此重大的事情上,人只能靠理性、而不是靠人性来指导。理性要求我必须处于绝境、彻底绝望。而如今在骄傲的孤独中独尝这一行动之苦果的,却是我呀。可我不能把这告诉他,也不会向他诉苦的。从前有一次,我曾想向他诉诉苦,请他帮忙,可得到一番训斥。一个少校是不能向将军诉苦的。这不体面。可要知道,这事的全部可怕之处恰恰在于,不知何故,我不能生他的气。”

  于是,她说出口的话是:

  “还没睡醒。请您不要介意。”

  “好吧,那就让我们转入正题吧。您也许知道部里终于组建了自己的情报分析部。它所负责的工作,与参谋部的日常工作有所不同。”

  “我听说了,”娜斯佳点头道,“有点儿类似于战略侦查吧。”

  “正是这样。而且,甚至就连像心理学家和心理分析学家这样的专家,也将参与这种情报部门的工作。”

  “这个也听说过。不过,实话说,我以为这不过是开玩笑的。”

  “为什么呢?”将军挑起眉头问,“您不同意我们的工作吸收这一领域里的知识吗?”

  “我同意。可我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就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同意这种观点。不知怎么搞的,在我的同事中,还没有另一个人与我观点相同一的确,我们这里已经确定了心理学家这一职位,我对此非常欣喜,可我也敢肯定,我们之所以用这类人,其目的决不是为了分析情报。他们的主要工作,是在抢救人质时充当‘谈判者’;帮助描述罪犯的心理肖像;在侦查员分析案情时为他们提供咨询。可在战略方面……我甚至感到惊奇,您居然会这么做。”

  “如您所见,我们已经这么做了。目前,我们正在物色能为情报分析部门工作的心理学家和心理分析学家。我听说您与戈托夫齐茨议员谋杀案的调查有关?”

  “是的,”娜斯佳惊奇地说,“虽说关系不大,但关系是有的。可这和您说的有什么关系吗?”

  “是这样,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戈托夫齐茨是我们的候选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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