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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她自己的过错,她不该作孽……”

  “是她自己的过错,她怎么教育的,就出什么样的结果……”

  “你怜悯他们干吗?是他们自己的过错……”

  这是个永恒的动机:寻找罪人,力求确定每个人的过失和责任。没有中间色调,没有辩解的因素,没有可减轻过失的情节。只有黑和白。只有善和恶。

  他想站在善的一边,因此来民警局求职。谁也没对他讲过,民警局的工作全是由谎言、妥协和肮脏勾当组成。他以为他将与恶斗争,而自己能出污泥而不染。也没有任何人愿意费些心思告诉他,他是大错特错了。

  可是,没有接纳他进民警局,对于他来说,是件多么不幸的事啊!他那时非常难过。当兵他合格,进民警局却被拒绝了。所以他设计了一件民警无法侦破的天衣无缝的罪案。他不是报复,而是向自己证明,他更优秀、更聪明、更机智,更有心计。民警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完美无缺的罪案是他安东·舍夫佐夫设计的。只有安东自己知道,并因此而自豪,认为自己不比他们刑侦处的人差。不仅不比他们差,而且要比他们强。

  他想使他那因遭到拒绝受到伤害的自尊心得到一点儿满足。那么,现在该怎么做才好呢:给他一个打击,让他明白,他的意图已被识破,民警局里的人不比他笨;还是顺毛摩挲,迎合他的心愿,装作他一切都很成功?怎么做对呢?

  “安东,你为什么不作声?听见我的话了吗?”

  他太阳穴里嘭嘭直跳,有时甚至听不见娜斯佳的声音她为什么问起这件事?她怎么知道的?

  他笨拙地在长沙发上转了个身,看了看拉里莎。拉里莎闭着两眼躺着,像死人一样,大概失去了知觉。已经流了很多血,应该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谈话,去挤干聚氨酯纤维。但是,不知怎的,他又不想挂上听筒。

  “等一等,我得离开一会儿,”他心里暗自庆幸找到了一个方法不回答那个问题。

  “好吧。”

  他艰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朝拉里莎弯下身去。头立刻眩晕起来,眼前一片漆黑。但是,他终于战胜了虚弱的身体,小心地抽出聚氨酯纤维,把它送进浴室,用湍急的水流冲洗干净,强忍着头晕恶心,拖着疲惫的双腿走了回来。

  “喂?”他呼了一口气,沉重地坐到长沙发上,拿起听筒,“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他说,他离开了。”她写给戈尔杰耶夫看。上校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反正不能说话。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检验卡缅斯卡娅有没有欺骗他。说是走开了,却坐在那儿把听筒按在耳朵上听着,看她会不会跟什么人交谈。

  娜斯佳用手摸了一下额头,大吃一惊。原来她浑身是汗。这时她才感觉到短衫粘在身上,背上和胸前汗珠滚滚流下。但她无法脱掉衣服凉爽一下,便掏出一支香烟。从安东打电话来时算起,这已经是第四支了。

  他认为他以巧计胜过了她,他那天衣无缝的犯罪得逞了。他说,他打算去死。既然一切顺利,又为什么要死?要知道,他并没有坐牢的危险。到底为什么呢?因为他的存在已没有意义了?因为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解决了自己的难题,证明了他想证明的事?他再也不需要什么了,再也不对什么感兴趣了。他母亲是怎么说的?“幸好他没到民警局工作。他干不了。”什么事干不了?整天生活在谎言、肮脏勾当和妥协之中?他从小就习惯于把整个世界分为白和黑,善和恶,而不能生活在现实之中。这种生活是他无法忍受的。因此他想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如果揭穿他的失败又会怎么样呢?只有两种可能:或者由于失望,他还是要离开这个世界;或者再作一次尝试。成功的可能性一半对一半,这么说,应该试一试。不管怎样,就第一种可能他已作出决定,现已无路可退。第二种可能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保住他的性命,再说,还有拉里莎呢……

  听筒里传来沉重的喘息声。

  “怎么样?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没想到花。”

  “什么花?你胡扯些什么?你故意岔开话题。”

  “长在婚姻登记处对面一座房子阳台上的花。”

  “你在说什么?什么花?”

  “那花跟斯韦特兰娜·彼得罗夫娜一起摄入了镜头。这是一种特殊的花,太阳落山后或者阴天才开的花。我结婚那天,天气温暖而晴朗,可是跟阿列科一起拍入照片的那盆花的蓓蕾却开放着。那张相片你是傍晚拍的吗?要不,拍照那天天气不好?”

  从开始谈话起已经过了一个钟头。戈尔杰耶夫从值勤部领来一位女服务员,他自己便走出办公室去了。姑娘二话没说,动作麻利地解开娜斯佳身上的短衫,用湿毛巾给她擦了擦身子。娜斯佳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表示感谢,示意她出去。“小圆面包”又回来了,动作轻得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在她面前放了一大杯浓咖啡,又往桌上放了一张字条。

  “他家电话在哪儿?”

  “长沙发上方的墙上。”

  “是有绳电话吗?”

  “不,挂在墙上。”

  他踮着脚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又呆然不动地站在桌旁,两眼凝视着娜斯佳。现在她几乎不说什么,只是听着,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偶尔提几个问题。

  他反正是要离开的,他是个男子汉,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因此,他把什么都对她说了。他现在才明白,他多么想把这些讲出来。这个秘密藏在心里,使他沉重得透不过气来,像中了毒似的血直往上涌。

  他说,一次他在婚姻登记处遇见一位全身穿着黑色衣服,面部表情躲躲闪闪,两眼无神的奇怪女人。第一次看见她时,他没在意。过了一星期他又遇见她,是在另一个婚姻登记处。这一次他和她结识了。他骗取了她的信任,了解了她的过去。她每星期都到婚姻登记处来看看新娘们,排遣自己的痛苦和仇恨,从而得到极大的快乐。她所能做的仅此而已。

  他跟阿列科的关系密切起来,便开始设计自己的计划,努力使计划中的一切细枝末节都是从她的过去中产生出来的。两个新娘、女更衣室,等等……他用计谋,用欺骗让她写了30封完全一样的恐吓信,放在他那儿,不时地送几封投进新娘家信箱里,第二天便赶到新娘举行婚礼的登记处,寻找机会下手。但他很不走运,光是找机会就找了整整六个月。终于,他交了好运。为奖励他的耐心和细心,命运赐给他机会在一天里干两次谋杀。当然他只对一次作了谋划。难道能指望两次都得手吗?但他却两次都很走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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