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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亚历山大·尤洛夫说,是一种皮肤病。安德烈·格奥尔吉那维奇·图林毛发剃得光光的,整个脑袋都是斑点。”

  “这种情况倒是存在的,”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笑道,“由于精神因素得皮肤病。特别是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经常会发生这种情况。”

  “你想说什么?”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开始警觉起来。

  “没什么具体的所指,我可不知道你们讨论的是什么。我只是说,这种情况是有的。你们对这名教师就一点都不怀疑?”

  “现在我们开始怀疑了。”尤拉·科罗特科夫非常严肃地回答。

  从大清早纳塔利娅·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就觉得不对劲儿。不是因为身体上某方面的不适,不是的,而是从来没有过的心情的沉重。夜里她梦见了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他是这样的孤单和不幸,他的内心非常痛苦。她在梦中见到他非常高大却表现得异常痛苦,她向着劳改营方向飞奔。在不久以前她去过的那幢大楼前站着一群人,她立刻明白,是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出了什么事。和她谈过话的那位长官正站在人群的中央,他穿着圣诞老人的服装,正在分发礼物。纳塔利娅·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知道,这是在转交犯人们给在外面的亲人的礼物。这些人拿了艳丽的纸包和盒子四散而去,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

  “我的呢?”她问那位长官,“我是纳塔利娅·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难道没有我丈夫给我的礼物?”

  长官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开始脱去那身装扮的外衣。纳塔利娅·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突然可怕地看见那张脸却是鲍里斯·克拉萨夫奇科夫的脸。

  “请等一下,别走,”她哀求道,“您还没给我礼物。我是多休科娃……”

  “您不应该得到礼物。”鲍里斯·克拉萨夫奇科夫长官回答。

  “为什么?”

  “因为您来得太晚了。礼物只给那些按时来到这儿的人。”

  “可是我不知道,我只是碰巧来到这儿。没有人跟我说过需要来取礼物。”

  “不是需要来取礼物,而是来与丈夫会面。”他生气地说,“谁来与亲人会面,谁就有礼物。”

  “可是我离会面还早呢,”纳塔利娅·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嘟嘟囔囔地说了起来,“我离会面还早,难道您不记得我了?我们的会面只能是在三个月之后,我今天只是碰巧来到这儿,是这样……那您哪怕告诉我一声,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在那儿怎么样。”

  突然长官的脸又变了,现在已经不是鲍里斯·克拉萨夫奇科夫,而是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

  “又是哪个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他不满地问。

  “第103号,48岁。”

  “没这么个人。”长官粗暴地回答。

  他已经卸下了圣诞老人的装扮,现在他穿着短大衣站在她的面前,他穿的是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的大衣,的的确确是他被捕时穿着的那件大衣。

  “他偷走了他的大衣!”纳塔利娅·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想,“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发生了什么不幸?而这位长官偷走了他的东西。”

  “怎么会没有!”她大叫起来,“我一个月前来过这儿,我们见了面!整整三个小时!他在这儿!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在哪儿?你们把他弄到哪儿去了?把他转到另外一个劳改营去了?”

  “我跟您说,他不在这儿。总而言之,纳塔利娅·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您来得太迟了。我知道有关您的一切而您却想来骗我。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也知道这一切,因此他压根儿就不想见您。”

  这时她明白,这位长官已经不是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而是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的辩护律师尼古拉·格里戈里耶夫·波塔绍夫。她害怕得都不能呼吸了。

  “尼古拉·格里戈里耶夫·波塔绍夫,”她想叫,但是叫不出声,因为空气几乎不能通过她的喉管,“亲爱的,既然现在您都知道了,请您救救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什么都承认,如果需要,我可以去坐牢,只要把他还给我。”

  “晚了,纳塔利娅·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尼古拉·格里戈里耶夫·波塔绍夫不知怎么有些忧郁和疲惫地说道,“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已不在了。当他得知这是您干的,他痛苦地死去了。”

  她开始痛哭起来并醒了过来。泪水打湿了整张脸,她的心里由于想起给他带来的极大的痛苦而忧郁不堪。

  一整天她就在想着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想着他是怎么样在等着她的帮助,指望她,相信她会证明自己无罪。他高傲、坚强、从不气馁,并且充满了威严。而她,都干了些什么呀!

  傍晚时分,这种绝望变得难以忍受,于是她拿起话筒给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打了个电话。

  “出什么事了?是不愉快的事?”他有礼貌地表示了他的关心。

  “不,不,什么事也没发生。可我需要与您谈谈。”

  “是这样,那好,”他松了一口气,“您去上次我们见面的那个地方,还记得吗?”

  “记得,过五分钟我就走。”

  “别开车,”他建议,“今天路况不好,有薄冰,能见度也很差。”

  “好的,我坐地铁去。”

  纳塔利娅·米哈伊洛夫挪·多休科娃很快穿好衣服,一路上几乎是跑着去了地铁站。她一贯认为,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能解决任何问题。她觉得,她现在去跟他谈一谈,他会理解她,支持和同情她,提醒她该往何处去,去找谁,以使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尽快获得自由。她顺着自动升降梯飞跑下去,因为升降梯走得非常慢。而她站在站台上等车的那一分半钟,对她来说就好像至少有一个半小时。最后她来到静悄悄的没有行人的林阴道上,她看到了前面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的熟悉的身影,他正不紧不慢地来回走着。

  “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她开始泣不成声地诉说,“我再也不行了,我受不了啦,我没想到,这会有这么痛苦。”

  “静一静,亲爱的,静一静,安静下来,让一切恢复正常。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是我明白,我再也不能这样活下去了。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在那儿,在坐牢,而我在这儿……”

  “可是,要知道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确定的呀,”他平静地回答,“我们就是这样设计的,他去坐牢,而您在这儿,享受自由和富裕。现在是什么使您不满意了?”

  “所有一切!”纳塔利娅·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绝望地喊道,“一切都让我不满意。我不想要这一切。我没想到,这一切会这么可怕。”

  “那您现在想要什么?您可以重新变得贫穷,为此您只需和他断绝关系。我恐怕也理解不了您了,亲爱的。”

  “难道就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了,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

  “正像您所知,历史是不可逆转的。事情做了就做了。这是您自己要这么做的。我想,您需要平静下来,需要好好休息。过不了几天您就会用完全不同的眼光来看待这种情形,我相信您。您只是最平常不过地精神上受了点挫折,您忍受不了过分的压力。您应该控制住自己,回想一下,您在和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一起度过的这些年遭受了多少屈辱,您马上就会变得轻松起来。难道他值得您去为他受苦,亲爱的?是您自己亲口对我说的,他是如何粗鲁、残暴地对待您。当您表现得过分坚决,要求确定你们的关系时,他又是怎么样把您赶出家门的。可是现在您又可怜起他来了?”

  “我爱他,”她痛苦地低声嗫嚅,“我知道,我真的爱他。我该怎么办?也许,我该对我雇用的私人侦探说出事情的真相?”

  “您要做什么?”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眉毛直竖,“是否可以问一下,您想要什么样的结局?是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获碍自由,而您去蹲监狱?您是要向这个方向努力?”

  “我无所谓,就蹲监狱吧,就让它随意处置好啦,只要让他获得自由。他不应该呆在那儿的,不应该,真是不应该!”

  “冷静点!”他挽起她的胳臂,带着她不紧不慢地向林阴道的远处走去,“不要叫,亲爱的。我能理解这一切,我理解您的处境。如果您的态度是认真的,那让我们来积极权衡一下,而不是凭一时的感情冲动行事;如果您的打算是坚定的,那我和您需要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全面考虑这一切,以便为您的行为制订出合理的方针。现在咱们一起去我家,我将用最好的薄荷茶来招待您。我们一起来想一想,您需要做什么,怎么做,以使您的丈夫获得自由,并且您在这种情况下却能最低程度地遭罪,或许情况还要好,你完全不用遭罪。最终,金钱的利益在爱情面前却步,这才符合常理。不是这样吗,亲爱的?”

  “是的。”她热情地回应着,顺从地挨着他,和他一起走着。

  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理解她,这多好啊!她相信,他会理解她的。她也相信,他一定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时她觉得平和、安详。她突然想起,童年时她非常怕黑,如果她不得不独自一人在黑暗的街道或没有灯光的楼道里行走,她就会吓得发呆,甚至腿都直不起来。但是当她回到家,她就能体验到无与伦比的平静、安全的甜蜜感和这一次的危险终于过去了的高兴的感觉。

  “我们到了,”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说着打开了她面前过道的那扇门,“我就住在这所房子里。您可从来没到我这儿做过客。”

  “有狗吗?”纳塔利娅·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突然想起来问道。

  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跟她说过多次,他的高加索牧羊犬完全不会转向旁人,扑向他们,吠叫甚至是为讨好主人咬住什么不放。“准是在想别弄坏了连裤袜和裤子。”他心里暗暗发笑。

  “它现在正在别墅里,我的妻子把它带走了,我们所有的假日都是在那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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