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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我心急火燎地朝三棵柳树的方向走去,但是由于心情激荡,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我好像是去朝圣似的。原先的路径和虫蛀的旧桥,都被疯长的灌木丛堵住了,我步履艰难地拨开荆棘和尊麻,找出了一条路,走上腐朽的木桥。昔日我曾不顾别人的反对,在这座桥上跳过舞呢!越过木桥,穿过小岛,沿着河边高过水面的小道,我往高处走去,到达了城堡花园的岩石地段。我离家之后,孳生的一簇簇灌木丛,遮住了我要去的山丘。我钻进密密匝匝的灌木丛之后,禁不住一声惊叫,我要找的三棵柳树已不翼而飞了。我怀着因情人失约而产生的失望情绪,茫然地朝四周望了望。忽然,在百步以外的地方,在一堆岩石的另一边,离小河拐弯处不远,我看见了三棵失踪的柳树竟然矗立在那儿——我敢向您保证,我要找的就是这三棵柳树,它们仍和从前一样组成扇子的形状,朝着小城堡的方向。往日,我常从城堡这儿凝神地眺望。”

  卡特琳娜沉默下来,六神无主地看着拉乌尔。拉乌尔神情严肃,没有笑容。不,他并没有嘲笑卡特琳娜少见多怪,恰恰相反,他十分重视她那意外的发现,认为她的发现是很有价值的。

  “您能不能肯定,您外公去世之后,谁也未曾进入过庄园?”

  “说不定有人翻墙进来过。因为庄园所有的钥匙,我们都带到巴黎去了。我们回来以后,没有发现有人撬过锁。”

  “如此说来,我就不得不认为,您也许把地点记错了,那三棵柳树本来就在现在的地方。”

  卡特琳娜气得浑身发颤地说:“您怎么这样说?哪能作出这样的推测!我可没记错地点!绝对不会记错!”

  说着,她把他拉到屋外。两人一起顺着一条小道走去。前面是一条与城堡左角垂直的小河。他俩沿着河岸往上走,经过山丘的平坡,穿过一片草地。草地上的灌木丛,卡特琳娜已经派人把它清除了。山丘上没有任何痕迹能够证明,树木被砍或者挪了位置。

  “请您仔细地看看眼前的景象,然后再瞧瞧城堡的花园。这个地方大约比花园高十二-十五米,从这儿可以看见整个城堡的花园,还能望到小城堡和教堂的钟楼。最后,请您比较吧。”

  小道越来越陡,从岩石上面伸了过去。石缝里长着几棵冷杉,石头上面堆着一些枯枝。小河在这儿拐了个弯,向低洼地带流去。河流对面,在浓密的长青藤下面,有一个坟包似的土堆。人们管它叫“布特埃罗马”。

  随后,他俩慢慢地走下陡峭的河岸,到了一块低洼的地方。三棵排成扇形的柳树就在这里,卡特琳娜指着它们说:“你瞧,三棵柳树全在这儿,我没记错。这儿地势低凹,视界不宽,只能看见一些岩石和土堆那边的一小片开阔地。这三棵柳树原来所在的地方,我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可现在它们都移到了这儿,而我对这儿也是十分熟悉的,因为我过去经常到这里来游泳;我游泳的时候,三棵柳树并不在这儿。您还能说我记得不准吗?”

  “您为什么要向我提出这个问题呢?”拉乌尔没作回答,反问道,“我感到您的话里有什么忧虑。”

  “没有,没有。”她急忙说。

  “有。我已经感到了。有人对您说过什么吗?您向别人问过什么吗?”

  “是的。不过,我未露声色。我不愿暴露我心中的不安。我向姐姐问过这件事;但她离开小城堡的时间比我还长,她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是——”

  “但是什么?”

  “她好像记得,这三棵柳树本来就在目前的地方。”

  “阿洛尔如何说呢?”

  “阿洛尔的回答模棱两可,他什么都不肯定,只是觉得这几棵柳树原先并不在目前的地方。”

  “你没有找过其它的证据吗?”

  “找过。”她迟疑了一下,说,“我找到了一位老大妈。我还很小的时候,她就在城堡里作清洁工。”

  “是沃什尔老大妈?”拉乌尔问。

  “您认识她?”卡特琳娜惊讶地叫了一声。

  “我遇见过她。此刻,我明白她所说的‘三棵流梳’是什么了。她的发音不准。”

  “是呀!”卡特琳娜更加激动地说,“‘三棵流梳’就是‘三棵柳树’。这位大妈本来就神智不清,就因这棵柳树,她竟变成了疯子。”

  § 六、疯癫大妈

  拉乌尔看见卡特琳娜过于激动,就伴着她返回小城堡。这是姑娘失踪回家后首次到户外活动,不能让她过度疲劳了。

  在这两天中,拉乌尔一再安慰她,说明事情并不十分严重,她的心情也就平静下来。她开始感到轻松和舒服。于是,拉乌尔又要她把情况讲下去,她的口吻变得比较平稳了。

  “当然,最初我觉得这一切都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无论如何,我无法承认记忆会有差错。况且姐姐和阿洛尔都没有肯定地反对我的想法。三棵柳树是移栽过的。然而,干吗要移栽呢?移栽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在令人纳闷的一天,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幅景象。由于好奇心的驱使,同时为了激发对往昔的美好回忆,我搜索了小城堡里的一切暗角。从前,我外公搞了一个实验室,里面放置了桌子、烘油炉以及蒸馏瓶等仪器。我在实验室的犄角里,发现了一个画夹,画夹中凌乱地放着几张纸,其中一张是城堡花园的地形图。

  “我忽然想起,四五年前,我曾参与过这张地形图的绘制。我和外公一起进行测量,标出尺寸,写上数字。外公给我的任务是,扛三脚瞄准器及其它工具,测量时我拿测链的一头。我对这一任务感到十分自豪。这张地形图就是我和外公共同劳动的成果。我亲眼瞧见外公绘出图形,还在上面签了他的名字。在这张地形图上,蓝色表示河流,红点子表示鸽子楼。我立在这张地形图跟前,真是兴奋万分。瞧吧,就是这张图。”

  她在桌上把地形图摊开,拿四颗大头针把它钉住。拉乌尔弯身去看。一条蓝幽幽的长蛇似的河流,从一座瞭望台下淌过,接着蜿蜒前进,差不多擦过小城堡的一角。到了小岛那儿,河流稍微宽阔了一些,然后在岩石和布特埃罗马土堆间穿过。小城堡、草坪、猎亭的位置,都在图上标得清清楚楚。一些××表示树木的位置,还写上了树木的名称:山毛榉、榆树等。

  在地形图上标明的花园左边,河流的顶头附近,卡特琳娜用手指着三个××和她用墨水写的字:三棵柳树。

  “三棵柳树,”她低声地说,“在岩石和布特埃罗马上堆的后面——也就是说,是在它们现在的位置上——”

  她又紧张起来,继续说:“看来,我莫非神经失常了?这张地形图是我和外公在五年前绘成的,而我两年前还看见是在山丘上的,如今它们却在这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我精神错乱了?我总认为,由于某种不明的原因,这些柳树被人移栽了。然而,地形图和我的记忆完全相反。这么一来,我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我纳闷已极,实在承受不了。我好像一辈子生活在幻觉之中,我的过去犹如一场恶梦。我在恶梦中见到的只是虚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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