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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第三个大厅里挤满了人。法官们在一边交谈,就在圆形房间的门口,他们进了那房间,不久又出来。工厂主们等待着。警察和警探来来往往。保罗·埃斯坦的父亲和服务员约瑟夫在一旁站着。富热莱夫妇待在一个角落,丈夫脸色忧郁,惶惶不安,妻子比平时更加苍白:大家知道工程师必然会被逮捕。

  一个法官走向四个玩牌者,对他们说道:“先生们,预审即将进行,要重演那个星期五晚上聚会的情景,因此请你们再坐到那张桌子周围,跟那个晚上一样玩牌。贝舒警探,您来当庄家。您已经请四个先生带来跟当晚数目相同的钞票了吗?”

  贝舒作了肯定的回答,然后在中间就座,阿尔弗雷德和拉乌尔·迪潘坐在他左边,路易·巴蒂内和马克西姆·蒂耶埃坐在他右边。桌子上放了六副纸牌,他洗牌,然后发牌。出现了奇怪的事:跟发生惨剧的那天晚上一样,形势对庄家有利。庄家贝舒跟保罗·埃斯坦一样轻而易举地大获全胜。当他翻出“八”或“九”,“劈柴”就轮流出现在两个押注的赌盘上,牌局就这样有规律地进行着,运气坚持一股冲劲,总之,没有上次玩牌时的那些停顿与转变。

  这种连贯性,可以说是机械性的,似乎由于某种巫术在作怪,四个玩牌的人越是反复受到同一事情的冲击,就越发困惑不解。马克西姆·蒂耶埃心慌意乱,已经两次失误。吉姆·巴尔内特很不耐烦,专横地代替他,坐在贝舒的右边。

  十分钟以后——牌局进展得很快,什么也不能使其放慢速度——四个人从皮夹子里拿出的钞票,有一半已经堆放在绿毯上,就在贝舒的面前。马克西姆·蒂耶埃,通过吉姆·巴尔内特开始输钱了。

  牌局进展的速度在加快,疾速达到了顶点。突然,贝舒也像保罗·埃斯坦那样做,把自己赢的钱按照四个对手所输的数目分为四份,建议最后再玩三次“翻本或者加倍输钱”。他的对手的目光都朝向他,显然因为回忆起发生惨剧的那个晚上而激动。

  贝舒三次向两个押注赌盘发牌。

  三次,贝舒都赢了,而不像保罗·埃斯坦那样输了。在场的人大吃一惊。

  运气本来应该转换,以便使牌局重现的奇迹继续到底,为什么运气还是对庄家有利呢?当人们走出已知的事实,发现不同的事实,是否应该相信这另一种情景正是真实情景呢?

  “我很抱歉,”贝舒说道,始终扮演庄家的角色,把那四份钞票放进衣袋里,站了起来。

  他也像保罗·埃斯坦一样,说头疼得厉害,希望有人陪他到阳台上去。

  他向阳台走去,一面点燃一支香烟。人们通过圆形房间的门,远远看见他。

  其余的人没有动,脸部挛缩,赌桌上纸牌狼藉。后来,吉姆·巴尔内特也站起来了。不知他怎样成功地使自己的脸部和侧影变得跟马克西姆·蒂耶埃一模一样?他刚才把蒂耶埃赶出牌局,取而代之。蒂耶埃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单身男子,穿着绷紧的上衣,下巴剃得光光的,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一副病态,显得不安。吉姆·巴尔内特正是这个样子。他缓步走向圆形房间,迈着自动木偶般的步伐,忽而严厉无情,忽而犹豫惊慌,那神色就像一个可能会干出可怕的事情的人,可能也像一个没有做完那事就逃走的胆小鬼。

  四个玩牌的人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是法官们却看见他了。法官们已经把吉姆·巴尔内特给忘记了,受到他逼真扮相的影响,只想到那人是马克西姆·蒂耶埃,输光赌本的赌徒,去追赶赢了的对手。有什么企图?尽管他极力克制着,但是他的脸部流露出他思想十分混乱。他将去请求,或者命令,或者威胁?当他进了圆形房间,他平静下来。

  他把那房门关上了。

  戏剧——想象的或者重编的——表演如此生动,以致人们都在静静地等待。另外三个玩牌者也在等待,眼睛都盯着那关上的门,在门的后面,发生着出事那个晚上所发生过的事情,也就在门后,根本不是巴尔内特和贝舒扮演着凶手与受害者的角色,而是马克西姆·蒂耶埃和保罗·埃斯坦在搏斗。

  接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以后,凶手——可以用别的名词称呼他吗?——出来了。他摇摇晃晃,眼睛迷迷糊糊的,向他的朋友走过来,手里拿着四份钞票。他把一份钞票扔到赌桌上,把其余三份强行塞进三个玩牌者的衣袋里,对他们说道:“我刚才跟保罗·埃斯坦解释过了,他委托我把钱还给你们。他不想要这些钱。咱们走吧。”

  在离他四步远的地方,马克西姆·蒂耶埃,真正的马克西姆·蒂耶埃,脸色变得惨白,相貌大不同前,手扶在椅背上。吉姆·巴尔内特对他说道:“就是这样,对吧,马克西姆·蒂耶埃先生?剧情的重要部分大体重现了吧?我很好地扮演了那天晚上你所扮演的角色了吗?对吧,我充分重现了罪行?……你所犯的罪行?”马克西姆·蒂耶埃似乎已听不见了。他低着头,两只胳膊摆来摆去,像个人体模特儿,只要有点风就能够把他刮倒。他晃来晃去,像一个醉鬼。他双膝一软,就倒坐在椅子上。这时,巴尔内特一个箭步冲向他,抓住他的衣领。“你承认吗?嗯?不能不承认吧。我掌握了所有的证据。因此,那个指节防卫器……我可以确定,你总是把它戴在一只手上的。而且,你赌输了,对你打击很大。是的,我的调查表明你的生意不景气。没有钱支付月底到期的欠款。这意味着破产。于是……于是你就袭击,不知道怎么处理那凶器,你就跨越阳台,把它埋进花卉箱的泥土里。”

  用不着巴尔内特费力,马克西姆·蒂耶埃毫不反抗。他犯了罪,背上了沉重的精神包袱,几个星期以来,负罪感把他压垮了。他不由自主地结结巴巴地说了话,像说胡话的病人那样没有知觉,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说出了可怕的话语。

  大厅里充满了嘈杂的议论声,预审法官俯身在罪犯的上方,记录着其非所愿的坦白。保罗·埃斯坦的父亲要扑向凶手。富热莱工程师发狂地叫喊。

  但是,马克西姆·蒂耶埃的朋友也许是全场最气愤的人。尤其是他们之中最年长最权威的阿尔弗雷德·奥瓦尔,破口大骂蒂耶埃。

  “你真是个无耻之徒!你要我们相信这个倒楣鬼把钱还给我们,你把他打死了,然后抢走了钱。”

  他把一沓钞票扔到马克西姆·蒂耶埃的头上。另外两个人也满腔怒火,气愤得把钱扔到地上用脚去踩。

  局面又渐渐恢复了平静。人们把马克西姆·蒂耶埃带到另一个大厅,他几乎昏迷不醒,不住地呻吟。一位警探把七零八落的钞票收集起来,交给法官们。法官们请富热莱夫妇和保罗·埃斯坦的父亲回家去,并且称赞吉姆·巴尔内特洞若观火,向他道贺。“这一切,”他说道,“包括马克西姆·蒂耶埃的昏倒,只不过是这场悲剧平庸普通的一面。那使悲剧具有特殊性的东西,使之显得神秘莫测的东西,其实只不过是一件社会新闻,而不是刑事案件本身。虽然这与我无关,但如果你们肯允许我……”于是,吉姆·巴尔内特转身向着正在低声交谈的那三个朋友走过去,轻轻地拍拍奥瓦尔先生的肩膀。

  “先生,您愿意我跟您说一句话吗?我相信您能够对这个还很不清楚的案件作某些说明。”

  “关于什么?”阿尔弗雷德·奥瓦尔回答道。“关于您和您的朋友扮演过的角色,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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