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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堂路易不说话了。这之后是长久的沉默。不过,可以确信的是,他这番不同寻常的叙述得到了大家的完全肯定。大家百分之百地相信,没有半点异议。须知,他要他们相信的,是最难以叫人相信的事实呵。

  德斯马利翁先生提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和马泽鲁队长守在候见室。外边,有警察守着。就算弗维尔先生知道有人夜里要杀他,但在那个时刻,有谁能够杀他和他儿子呢?房子里没有人。”

  “有弗维尔先生。”

  这话一出口,立即引来一片反对之声。幕布一下拉开了,堂路易揭示的景象在使大家感到恐怖,也出乎意料地激起了大家的怀疑。就像太多的好意反会激起反抗,大家对这番话的反应便是这样。

  总监先生的话概括了大家的感觉:“够了!这样的假设够了!它们看上去是这样合乎逻辑,其实得出的结论却荒谬不堪。”

  “总监先生,表面看是有点荒谬,但谁能说,弗维尔先生的行为能够用正常的理由来解释?显然,人是不为单单为了满足自己报复的意愿而乐意去死的。但你们可能和我一样,也注意到弗维尔先生极瘦,脸色苍白。谁能说他没有患上绝症,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呢?……”

  “够了,我再说一遍。”总监叫道,“你说的都是假设。我要的却是证据。只要你举得出一个证据,也就行了。我们等你拿出证据来。”

  “总监先生,喏,这就是证据。”

  “嗯?你说什么?”

  “总监先生,我在敲掉石膏层,取下这盏吊灯时,在金属盒子外面,发现了一个封好的信封。因为吊灯装在弗维尔先生的儿子住的阁楼下面,弗维尔先生显然能够揭起阁楼的拼木地板,摸到这个机械装置的上部。因此,在最后一夜,他把这个信封塞了进去。此外,他在上面记下了案发日期:‘三月三十一日,晚上十一点。’还签了名:伊波利特·弗维尔。”

  德斯马利翁先生一把抓过信封,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才在里面的信纸上扫了一眼,就哆嗦着骂道:“啊!混蛋!混蛋!世上竟有这种魔鬼么?啊!多可怕呀!”他因为又惊又怒,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颤着念道:

  我的目的达到了。我的大限来临了。我把埃德蒙哄睡了。他是不知不觉在睡眠中死的,毒药的灼痛也没把他唤醒。现在,我的临终时刻开始了。我受着地狱的种种折磨,勉强能写下这最后的几行字。我很痛苦,难受。然而,我又感到无限幸福。

  这种幸福,是从我和埃德蒙四个月以前去伦敦旅行开始的。在此之前,我是在熬着最可怕的日子,把对那厌恶我而爱着另一个男人的女人的仇恨埋在心里。我身体虚弱,自觉为痼疾所折磨,而我的儿子也身体衰弱,精神萎靡。下午,我去向一位名医求诊。我的怀疑被证实了:我患了癌症。同时,我也知道,我儿子埃德蒙和我一样,也踏上了黄泉路,他患了结核病,无可救药。

  当天晚上,我脑子里生出报复的想法。

  这是多么痛快的报复啊!指控一对相爱的男女犯了罪,犯了最可怕的罪。把他们投入监牢!把他们推上重罪法庭!把他们赶进苦牢!把他们押上断头台!没有人来援救!没有可能抗争,没有一丝希望!成堆的证据,铁证如山,既使是无辜的人见了这堆铁证,也会怀疑自己的无辜,也会无话可说,也会不得不承认有罪,也会束手听候判决。多么痛快的报复!……多么痛快的惩罚!明明是无辜的,在铁的事实面前却怎么也讲不清,因为是事实本身在大叫:你是罪犯!于是我怀着快乐的心情开始作准备。每一项工作,每一个创造,都让我发出由衷的笑声。上帝呵!我是多么愉快啊!癌症,您以为它让我痛苦!不,绝对不。一个人灵魂快乐得直哆嗦,肉体还会痛苦吗?我这时已经服了毒药,可是我感到它那灼人的痛苦了吗?

  我是愉快的。我让自己死,就意味着他们开始遭受折磨了。既是如此,那么苟活下去,等待自然死亡有什么意思呢?那样死,不正意味着他们幸福的开始吗?既然埃德蒙反正治不好了,何必不免去他苟延残喘的痛苦呢?何必不让他一块死,以加重 玛丽-安娜和索弗朗的罪行呢?这就是结局!我不得不停笔了,因为痛得写不下去。现在,稍稍沉着一点……万籁俱寂!公馆外面,公馆里面,警方派来的人在值夜,谨防人家害我。离这儿不远, 玛丽-安娜被我那封信召唤,跑去与情人幽会,可是那情郎没去,而是在公馆窗下转悠,而心爱的美人却没在窗口露面。啊!这些小木偶,叫我把线抓在手里,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们跳吧!蹦吧!上帝呵,他们是多么开心啊!可是,绳圈套上脖子了,先生和太太,是啊,绳圈套上脖子了。难道不是你,先生,上午给韦罗侦探下了毒,又跟着他走到新桥咖啡馆,拄着你那根漂亮的乌木手杖?是啊,正是你!,晚上,是那漂亮的女人把我毒死了,还毒死了她的继子。证据呢?喏,那只苹果,太太,你没有吃,可是,人家会在上面发现你的齿痕的!多么有趣的一幕!你们跳吧,蹦吧!还有那些信!写给已故朗热诺的信!那是我最为得意的妙计。啊!构想和制作那个小机械,我尝到了多大的乐趣啊!

  这个计划,难道不妙?整个装置还不奇巧精确?嗨,到了确定的日子,第一封信就会投出去!接下来,过十天,第二封信又会投出去!瞧,没有什么要干了。可怜的朋友们,你们完了。你们跳吧,蹦吧。

  让我开心的——我这会儿正笑着哩——是想到人们将什么也弄不明白。玛丽-安娜和索弗朗肯定是有罪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可是除此之外,就是绝对的秘密。人们什么也不会知道的,人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什么的。再过几星期,当两个罪人无可挽回地完蛋以后,当几封信都送到警方手中以后,五月二十五日夜里,或确切地说,五月二十六日清晨三点,一场爆炸会把我留下的痕迹完全销毁。炸弹已经安好。一个与吊灯毫无关联的时钟机芯,会在预定的时刻将它引爆。刚才,我把灰布壳面日记本埋在炸弹旁边。我声称那里面是我的日记,其实装的是毒药瓶、毒针、乌木手杖。韦罗侦探的两封信,总之,是能够救援那两个罪人的物证。以后,还怎么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呢?不可能的,人们什么也不会知道,永远不会知道。

  除非……除非出现奇迹……除非炸弹炸不倒墙,炸不塌天花板……除非一个天才,凭着神奇的智力与直觉,理清我绞成的一团乱麻,深入谜案核心,经过长年累月的搜查,才会发现这封信。

  这封信,我就是给他写的,尽管我知道他不可能存在。但不管怎样,我都无所谓了!

  玛丽-安娜和索弗朗已经跌进了万丈深渊,大概难逃一死,再不济也得永远分开。我把这封表明仇恨的信交给机运去处置,想来不会有任何危险。现在,写完了。只须签名了。我的手越来越抖。额上大汗直冒。极为痛苦。可我又十分愉快!啊!朋友们,你们等着我死,啊! 玛丽-安娜,你这个不谨慎的女人!你偷偷监视我,看到我病了,眼睛里流露出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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