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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二 哥尔戈达山①

  【① 哥尔戈达山系基督教传说中耶稣受难的地方,据说耶稣自己背着十字架攀上山顶,然后被人钉在十字架上。——译注】

  二三十分钟过去了,韦萝妮克依然一个人呆着。绳索陷进了皮肉,窗框划破了她的额头。被堵着的嘴出不来气,两条腿弯着跪在那里,支撑着全身的重量。这种姿势令人难以忍受,折磨没有尽头……然而,她之所以能够忍受,那是她已失去了明显的知觉。她肉体上的痛苦超越了她的意识,她受到精神上的痛苦太多了,使她对肉体的这种感觉麻木了。

  她什么也没想。只是偶尔她说一句:“我快死了。”她已经体味到了冥冥之中的安息,仿佛人们在暴风雨到来之前,体味到的避风港的宁静。从现在这一刻起到她得到解脱之前,肯定还会经受一些暴行。但她的头脑已不再思索了,就连她儿子的命运也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很快便消逝了。

  实际上,虽然她的意识不很清醒,她还是希望出现奇迹。这种奇迹会出现在沃尔斯基身上吗?虽然不可能指望恶魔宽宏大量,但是面对这种不值得犯的弥天大罪,他会不会有所动摇呢?父亲是不杀儿子的,除非他有不可不杀的理由;但是沃尔斯基没有理由去杀一个无知的孩子。他的仇恨是人为的。

  这种对出现奇迹的渴望,抚慰着她那麻木的心灵。房子里重新响起的各种声音:争论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等,在她看来,似乎不是在为已经宣布的事情作准备,而是为产生摧毁沃尔斯基的全部计划这一奇迹发信号。她亲爱的弗朗索瓦不是说过吗,任何力量都不能把他们分开,即使暂时一切显得无望,他们也必须保持信心么?

  “我的弗朗索瓦,”她反复地说,“我的弗朗索瓦,你不会死……我们会再见面的……你答应过我。”

  外面,大橡树上面的蓝天下,滚动着可怕的乌云。她面前,她父亲出现过的这个窗子外面,她同奥诺丽娜到来的那天,穿过的那片草坪中间,出现了一块新平整的沙地,就像竞技场一样。那是不是她儿子要在那里同人决斗呢?她突然产生了这种预感,心立刻紧缩起来。

  “噢!请原谅,我的弗朗索瓦,”她说,“原谅我……这一切都是对我从前所犯的过错的惩罚……这是赎罪……儿子替母亲赎罪……原谅我……原谅我……”

  这时,楼下的一扇门开了,楼梯上传来了说话声,她听出来有沃尔斯基的声音。

  “那么,”他说,“就这么定了,我们各自一边,你们两个从左边,我从右边。你们领着这个孩子,我领着另外一个,我们将在决斗场上见。你们权且充当第一个孩子的证人,我算第二个孩子的证人,一切都符合规则。”

  韦萝妮克闭上眼睛,因为她不愿看见她的儿子受到虐待,像奴隶一样被带上决斗场。她听见人们从两边走进草坪的脚步声。恶魔沃尔斯基大笑着,夸夸其谈。

  队伍绕场分站两边。

  “不要再靠近了,”沃尔斯基命令道。“双方对手各就各位。双方停在那儿。好。不许说话,听见了吗?谁说话,我就把谁打死,毫不留情。准备好了吗?向前走!”

  于是可怕的决斗就开始了。按照沃尔斯基的意愿,决斗在母亲面前举行,儿子当着她的面来决斗。她怎么能不看呢?她睁开了眼睛。

  她很快就看见他们两个互相扭打,又互相推开。可是她对所看到的这个场面没有马上明白过来,至少她不明白它的确切含义。她望着两个孩子,哪个是弗朗索瓦,哪个是雷诺尔德呢?“啊!”她喃喃地说,“这个很凶……

  不,我搞错了……这不可能……”

  她没有搞错。两个孩子穿一样的衣服,一样的丝绒短裤,一样的白法兰绒衬衣,一样的皮腰带。头上都蒙着红丝巾,像风帽一样,眼睛的地方留了两个孔。

  到底哪一个是弗朗索瓦?哪一个是雷诺尔德呢?

  这时她想起了沃尔斯基莫明其妙的威胁。叫做完全执行他所拟定的计划,这也就是他说的那个小故事中提到的情节。不只是儿子在母亲面前决斗,可她根本不知道哪一个是她的儿子。真是穷凶极恶的策划。正像沃尔斯基说过的那样,再没有什么比这使韦萝妮克更痛苦的了。

  实际上,她期盼的奇迹就在她身上,在她赋予儿子的爱之中她的儿子在她面前搏斗,她相信她的儿子不会死。她保护着他免遭敌人的袭击和暗算。

  她将使匕首刺不中,并使儿子躲过死亡。她赋予他不屈不挠的毅力,进攻的意志,用不尽的力量,算计并掌握有利时机的才能。可是现在两人都蒙着脸,那么该向谁施加影响呢?为谁祈祷?又该反对谁呢?

  她什么也不知道。没有任何标记可供她辨认。有一个高一点,瘦一点和更敏捷一点。那么他是弗朗索瓦吗?另一个则矮胖一些,强壮一些,也更笨拙一些。那么这是雷诺尔德吗?她不敢断定。哪怕他露出一点脸部,甚至看到他一瞬间的表情,那她就会看明真相。可是又如何能透过面具呢?

  决斗继续进行着,这对她来说,比能看见她儿子的面孔更为可怕。

  “好!”沃尔斯基喊道,他为一次攻击叫好。

  他像个业余爱好者那样欣赏着决斗,装出不偏不倚的样子评论着那一招一式,但却希望占优势者取胜。然而他要处以死刑的是他的一个儿子。

  他对面站着他的两个同伙,相貌粗野,都是秃顶,大鼻子上都架着眼镜,一个精瘦精瘦的,另一个也很瘦,但肚子却很大。那两人没有鼓掌,只是用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冷眼旁观,也许他们对别人强加给他们的差事不大满意。

  “很好!”沃尔斯基称赞道:“回刺得很好!你们都是棒小子,我该把勋章赠给谁呢。”

  他围着两个对手东奔西窜,用嘶哑的嗓子为他们加油,韦萝妮克从中回想起过去他在酒精作用下的一些情景。这个不幸的女人竭力用她被捆绑的手向他示意:“行行好吧!行行好吧!我受不了啦……可怜可怜我吧!”这种刑罚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着,身体为之震颤,几乎快要晕过去了。这时,一件事唤醒了她。两个孩子中的一个在猛地一击之后往后一跳,迅速地包扎好流血的右腕。韦萝妮克从这个孩子手中看见了她儿子用的蓝条小手帕。她立即确信无疑,这个孩子——又瘦又敏捷——比另一个有风度,气质更高贵,举止更和谐。

  “这是弗朗索瓦……”她喃喃地说,“……是的,是的,是他……是你吗,我的乖孩子?……我认出你了……那一个粗俗而笨拙……是你,我的孩子……啊!我的弗朗索瓦……我心爱的弗朗索瓦!……”

  的确,如果说两个人拼杀得旗鼓相当的话,那么这个孩子是在竭力使自己不那么野蛮和缺乏理智。可以说,他只是努力去刺伤对方,攻击是为了使自己免遭死亡。韦萝妮克心急如焚,她轻声地嘀咕着,好像说给他听似的。

  “不要宽容他,我的宝贝!他也是一个恶魔……啊!我的天,你若是仁慈,你就完了。弗朗索瓦,弗朗索瓦,当心!”刀光在她视为儿子的头上闪烁,她被堵住的嘴喊叫着想提醒他。弗朗索瓦避开了这一击,她相信是她的喊声被他听见,于是她继续本能地提醒他,给他出主意。

  “休息一下……喘口气……特别要看住他……他在准备了……他就要向你冲过来……他冲过来了!啊!宝贝,他差点就要刺着你的脖子了。当心啊,我的宝贝,他是个阴险的家伙……他会使出各种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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