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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啊!雷石!雷石!”热尔特律德叫道。

  她稍微抬头望了一下,仿佛她相信了那些古老的民间传说,她想,斧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雷发射出来的。

  可是,就在这时候,疯人从车子里跳出来,在地上蹦着,又一头栽下去。

  一样东西在空中呼啸而来。疯女人痛苦地抽搐着。热尔特律德和韦萝妮克看见一支箭射进她的肩膀,箭杆还在抖动。热尔特律德叫着逃开了。

  韦萝妮克犹豫不决,克蕾蒙丝和疯人在地上打滚,疯人傻笑着说:“在橡树后面,他们藏在那儿……我看见他们了。”克蕾蒙丝语不成句地喊着:“救命啊!帮帮忙……把我带走……我怕。”

  这时又一支箭嗖地一声落到远处。

  韦萝妮克也逃开了,跑到最后几棵树跟前,急忙朝通向木桥的小山坡跑去。

  她拼命跑着,因为害怕——这是合乎情理的,也是为了能找到武器进行自卫。她想起来,她父亲的书房里有一个玻璃柜,装满了步枪和手枪,每支枪都标明“上膛”,无疑是为弗朗索瓦写的。她正是想要拿一支来对付敌人。

  她甚至头也不回一下,看看是否有人追赶她。她只为着一个目的,一个对她有利的目的奔跑着。她比热尔特律德跑得轻快,她赶上了她。

  热尔特律德气喘吁吁地说:“桥……应当把它烧了……汽油就在那里……”

  韦萝妮克没有答话。断桥是次要的,最大的问题是她要拿起武器抵御敌人。

  可是,当热尔特律德刚到桥上的时候,一阵眩晕,差点跌进深渊,一支箭射中她的腰部。

  “救救我!救救我!”她大声请求,“……请不要抛弃我……”

  “我一会儿就来,”韦萝妮克说,她没有看见箭,以为热尔特律德没走好跌倒了,“……我就回来,我去拿枪……您等着我……”她脑子里想的是,她们两人一旦有了武器,就再回到树林里去救其他两姐妹。因此她加快脚步,跨过小桥,来到房子围墙外;她穿过草坪,上楼到她父亲的书房里。她直喘气,不得不站了一会,而后才拿了两支枪,心怦怦地直跳,她只得放慢了脚步。她很奇怪,路上没碰到热尔特律德,四处望去也没有瞧见她。于是她喊她,也没有回答。这时候她才想到,布列塔尼妇女同她的姐妹一样受了伤。

  她又跑起来。可是当她跑到桥头时,耳边响起嗡嗡的呻吟声,她爬到通向大橡树的陡坡对面,她看见了……

  她看见的情景使她呆呆地站在桥头。在桥的另一头,热尔特律德爬在地上挣扎着,用弯曲的指头在地上或草里抓住树根,一点一点地,不断地在往土坡上爬。

  韦萝妮克明白了,不幸的人胳膊和身上被绳子捆住了,就像捆一只软弱的猎物一样。她是被看不见的手从高处射中的。韦萝妮克扛着枪,可是朝哪个敌人瞄准呢?要同什么样的敌人拼搏呢?是谁躲在树干和像城堡一样的石头后面呢?热尔特律德在这些石头中间,在树干之间呻吟。她已喊不出声了,精疲力尽,肯定都昏过去了,看不见了。韦萝妮克没有动。她明白必须自信,自信才有力量,自信才能行动。如果是投入一场事先已被打败的战斗,她就不能解救阿尔希纳姐妹,而她要做一个胜利者,新的和最后的牺牲者。她又害怕了。一切都按事情本身不可改变的逻辑规律进行,可她并不明白它的意义,事实上它们是互相关联的,就像一个锁链上的每个环一样。她怕,怕这些幽灵,本能地下意识地怕,就像阿尔希纳姐妹,像奥诺丽娜和所有在可怕的灾难中死去的人们一样地怕。

  为了不让躲在橡树后面的人看见,她利用荆棘灌木作掩护,弯着腰来到阿尔希纳姐妹说的左边那个小窝棚里。窝棚像个小亭子,是尖屋顶,还有彩色玻璃窗。小亭子的一半地方堆放着汽油桶。她在那里控制着木桥,任何人走过,她都看得见。但是没有人从树林里出来。

  夜来临了,夜雾很浓,月光撒下了银白色,使韦萝妮克刚好能看清对岸。

  过了一小时后,她放心一点了,便第一次提了两桶汽油倒在桥梁上。

  她来回这样走了十次,尖起耳朵听,背着枪,随时准备自卫。她有点随便地也是摸索着有选择地倒汽油,尽量找腐烂得厉害的地方倒。

  她有一盒火柴,她在房里找到的唯一一盒。她拿出一根火柴,又迟疑了一会儿,她想马上就要发生大火,心里害怕了。“如果,”她想,“对岸看见了大火……可是雾这么大……”她猛地擦了根火柴,很快就点着了她事先准备好的浸过汽油的纸团。

  一条大火苗烧了她的手指头,于是她把纸扔到桥上积满汽油的坑洼里,然后急忙向小亭子跑去。

  立即燃起了大火,那尖舌一下伸到她倒过汽油的所有地方。刹那间,大小岛屿的岩石,连接两岛的崖顶,周围的大树,石柱,大橡树林,深邃的大海,所有的一切都被映照得通明透亮。“他们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了……他们正朝我躲着的小亭子注视……”韦萝妮克心里想,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大橡树。

  可是树林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也没有一点说话声。隐藏在大树后的人,也没见他们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

  几分钟以后,随着一声巨响和一阵冲天的火光,桥的一半已断裂,另一半桥在继续燃烧,不时有一段烧着的木桥掉下深渊,照亮着黑暗的深处。

  每掉下去一块木头,韦萝妮克就感到一阵安慰。她那紧张的神经开始松弛下来。随着隔断她与敌人之间的鸿沟的扩大,她愈感到安全。不过她还呆在小亭子里,决心等到天明,看一看是否还有可能通行。

  雾越来越浓,黑暗笼罩着一切。半夜,她听到对岸传来声音,她估计是从山丘上面发出的声音,是伐木工人伐木的声音,斧子有节奏地砍在树枝上,然后把它弄断。

  韦萝妮克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她想,他们可能再建一座步行桥。于是她握紧了她的枪。

  一个小时以后,她好像听见呻吟声,甚至是被窒息的叫喊声,而后就是长时间的树叶飒飒声,以及人来人往的声音。然后,这些声音都停止了。又重新恢复了深沉的寂静,一切移动的、令人不安的、颤抖的与活着的东西,在寂静中交织在一起。疲乏和饥饿开始折磨着韦萝妮克,使她变得思想迟钝。

  她甚至想到自己没有从村子里带任何吃的东西,她已没有什么吃的了。她并不发愁,因为她决定,雾一散开——这不要多久了——就用汽油点旺火。她甚至想到,最好是到岛的尽头那座石桌坟上。可是,又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是否把火柴忘在桥上了?她在口袋里找了一下,没有找到。怎么找也没有用。对此,她并不太忧虑。现在她已逃脱了敌人的袭击,她感到一阵喜悦,在她看来,仿佛一切困难都不在话下。她就这样度过了几个小时,漫长的几个小时,刺骨的浓雾和寒冷,使得黎明的时间更加难挨。

  天边一抹晨曦。万物从黑暗中苏醒,恢复了它们的本来面目。于是韦萝妮克看到了这座桥整个儿地崩塌了,一条从崖顶连接两岛的五十米长的桥被斩断了,只剩下不可逾越的崖顶。她得救了。

  可是,当她抬头看对面山坡时,那场面使她不由自主地吓得大叫了一声。

  大橡树林山丘最前面的三棵树干被砍去了下面的树枝。在三棵光秃秃的树干上,阿尔希纳三姐妹的胳膊向后面伸张着,大腿从破裙子下面露出来,被头巾中的黑结翅遮着的青灰色的面孔下边的脖子被绳索捆绑着。

  她们被钉上了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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