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勒布朗 > 三十口棺材岛 | 上页 下页


  §三 沃尔斯基之子

  韦萝妮克坐在右舷的一把椅子上,向奥诺丽娜笑着。这笑里带着不安、捉摸不定和疑惑,就像一束阳光将要冲破风暴中最后几片乌云一样,毕竟是幸福的。

  幸福感从她那令人赞美的脸上流露出来,这张脸既有高贵的表情,也有某些饱受不幸或爱情折磨的女人特有的腼腆,既有庄重的习性,也有女人的风韵。

  她那乌黑的头发——鬓角处稍浅一些——在颈部低低地挽了一个结。她的皮肤像南方妇女那样显得灰暗,她有着一双明亮的蓝色大眼睛,眼球就像冬天的天空一样呈淡蓝色。她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上身很匀称。

  她的说话声音很好听,在谈到儿子的时候,声音有点像男声,听起来既轻松又愉快。韦萝妮克的话题一直没有离开她的儿子。布列塔尼妇女想要换个话题,谈使她感到不安的问题,都没有插上嘴,有时她这样说:“瞧,我有两件事没弄清楚。是谁制订的这条路线,把您从法乌埃引到我总在这里上岸的地方?这使人感到,某个人已经从法乌埃来到萨莱克岛。然后,另一个问题是马格诺克老爹是怎样离开岛上的呢?是他自己去的?或者是人家把他的尸体运到那儿的?那又是通过什么方式运去的?”

  “那有什么困难?……”韦萝妮克反驳说。

  “当然有困难。您想想看!除了我每两周到贝梅伊或蓬—拉贝采购食品外,只有两只渔船,他们总是到很远的地方,直至到欧迪埃纳沿岸卖鱼。那么马格诺克怎样渡海呢?再则他是不是自杀的?为什么他的尸体会不见了呢?”

  可韦萝妮克又反驳说:“我求您啦……现在这些事都不重要。一切都将水落石出。我们来谈弗朗索瓦吧。您说他到了萨莱克岛?……”奥诺丽娜只好向这位乞求者让步了。

  “他是从您那儿夺走几天之后,由可怜的马格诺克抱来的。戴日蒙先生让他说是一个陌生的妇人交给他的,马格诺克把孩子交给他女儿哺养。后来他女儿死了。我当时在外面,在巴黎做了十来年佣人。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长成一个可以在野地里和海边上到处跑的漂亮小男孩了。于是我就到您父亲那里做事,他在萨莱克安了家。马格诺克的女儿死后,他就把孩子接回家了。”

  “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弗朗索瓦……就是弗朗索瓦。戴日蒙先生让人家叫他安托万先生。孩子叫他爷爷。从来没人说闲话。”

  “那么他的性格怎么样?”韦萝妮克有点担心的样子。“啊!这一点上,真是谢天谢地!”奥诺丽娜说,“一点也不像父亲……也一点不像爷爷,戴日蒙先生自己也承认。他是一个温和、可爱、乐于助人的好孩子。从不发脾气……总是那么乖。正因为如此,才赢得了爷爷的喜爱,才使戴日蒙先生思念起您来,这个孩子时时唤起他对被抛弃的女儿的回忆。他常说,‘同他妈妈一模一样。韦萝妮克也是这样和气、可爱、亲切温柔。’于是他开始同我一起寻找您,他慢慢地信任我了。”

  韦萝妮克洋溢着喜悦的神色。她的儿子像她!她的儿子很乖,笑眯眯的!

  “可是,”她说,“他认识我吗?知道他母亲还活着吗?”

  “他知道!开始戴日蒙先生想保密;但我很快就告诉了他一切。”

  “一切?”

  “不是一切。他以为,他的父亲在一次海难中丧生,戴日蒙先生和他弗朗索瓦都失踪了,您就进了修道院,人们无法找到您。每当我外出回来,他都要打听消息!他希望着,他是多么希望找到他的妈妈!啊!他是那么地爱她!他老唱那首您刚才听到的歌曲,那是他爷爷教给他的。”

  “我的弗朗索瓦……我的小弗朗索瓦!……”

  “嗯!是的,他爱您,”

  布列塔尼妇女继续说道:“他叫我奥诺丽娜妈妈,而叫您,才叫妈妈。为了去寻找您,他急着快点长大,快点完成学业。”

  “他在学习?还是在工作?……”

  “原来是跟爷爷学,后来,两年前我从巴黎带回来一个好小伙子,叫斯特凡·马鲁,因打仗而残废,胸前挂满了勋章,内脏做了手术后退伍。弗朗索瓦发自内心地喜欢他。”小船在平静的海上迅速前行,划出一道道白浪。

  乌云已消失在天边。傍晚的天空预示着平静和晴朗。

  “说下去!说下去!”韦萝妮克不停地喊道,她还没有听够,“我儿子穿什么衣服?”

  “穿短裤,露着两条光腿;上身一件宽大的双面绒衬衫,钉着金色钮扣;头戴一顶贝雷帽,同他的大朋友斯特凡先生一样,不过他的贝雷帽是红色的,他喜欢这种帽子。”

  “除了马鲁先生,还有别的朋友吗?”

  “从前所有的男孩都是他的朋友。可是后来只剩下三四个小水手,其他的孩子由于他们的父亲打仗去了,就随着母亲离开了小岛,上岸到孔卡尔诺、洛里昂等地方做工去了,只剩下些老人在萨莱克岛,岛上不过三十来人。”

  “那么他和谁一起玩?同谁一起散步呢?”

  “噢,那他有一个最好的伙伴。”

  “啊!是谁?”

  “马格诺克给他的一条小狗。”

  “狗呀?”

  “最滑稽的是,它长得很丑,很可笑,一半像卷毛狗,一半像狐狸,但是好玩极了,可爱极了!嗨!真是个‘杜瓦边’①先生。”

  【① 杜瓦边是法语。“一切顺利”的译音;这里是指小狗的名字。——译注】

  “‘一切顺利’?”

  “弗朗索瓦这么称呼它,没有比这更好的名字了。它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生活得很满意……有独立性,有时会几个小时,甚至几天不见;可是当你需要它的时候,当你忧伤不顺心的时候,它就会像你希望的那样,来到你身边。‘杜瓦边’不喜欢眼泪、训斥和吵架。只要它看见您哭或要哭的样子,它就会坐在您的面前,用后腿直立,一只眼闭起,一只眼半开,看起来实在好笑,真让人忍俊不禁。‘行了,老朋友!’弗朗索瓦说,‘你是对的,一切顺利。不用担心,是吗?’等您心里平静了,‘杜瓦边’就会一路小跑走开去。它的任务完成了。”

  韦萝妮克笑着,同时一边流着眼泪;很长时间没有吱声,她想到十四年来她所失去的快乐,她一直当着没有孩子的母亲,为活着的儿子服丧,想到这一切,不觉慢慢变得伤感起来,失望淹没了她的快乐。人们给了刚生下的孩子一切照顾关怀,一切抚爱,人们看着他长大,听着他说话,从中感到自豪;使一个母亲感到惬意的和得到赞美的一切,都流露出日益增长的爱心,可这一切她都没有经历过。

  “已经走了一半路了。”奥诺丽娜说。

  小船在朝着格勒南群岛行驶。右边就是邦马尔角,她们在离它十五海里远与海岸平行前进。海角只显出一条很模糊的线条,分不出哪是地平线。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