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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他们俩到达广场时,太阳刚刚升起。保尔的上校叫住他,上校向他转达了师指挥官将军最热烈的祝贺,并向他宣布已提议给他授予一枚十字勋章,同时提议他晋升为少尉,今后担任他所在排的排长。

  “就这些,”上校微笑着补充说:“除非你还有另外的要求……”

  “我有两个要求,我的上校。”

  “说说看。”

  “首先,希望从现在起把我的内弟贝尔纳·唐德维尔,就是我面前的这个士兵,作为下士编在我这个排,他是胜任这个工作的。”

  “行,我同意。第二个要求呢?”

  “第二,我希望等一会儿进军边境时,让我这个排走奥纳坎城堡这个方向,这个城堡也位于同一条公路上。”

  “这就是说,指派你们这个排进攻奥纳坎城堡?”

  “怎么?是进攻?”保尔不安地问,“但是敌人是在沿边境线,也就是城堡过去六公里的地方集结。”

  “昨天,我们认为是这样的。实际上敌人集结在奥纳坎城堡。这是个最佳的防守阵地。敌人可以不顾一切地在那里坚持,等待援军的到达。最好的证据是敌人在反击。你看,这颗炮弹在那儿,在右边爆炸了;你看,在那稍远一点的地方,又一枚榴霰弹爆炸了……两颗……三颗榴霰弹……就是他们发现了我们刚刚设置在附近高地上的炮兵阵地及其准确的位置,然后特意炮击我们的阵地。他们大概拥有二十来门大炮。”

  “那么,”保尔被一种难以忍受的念头所困扰,因而结结巴巴地说,“那么,我们大炮的射击是指向……”

  “当然是指向他们,这是不言而喻的。我们的75 毫米口径炮炮击奥纳坎城堡已整整一个小时了。”

  保尔尖叫了一声。

  “您说什么?我的上校,奥纳坎城堡已受到炮击……”

  在保尔旁边的贝尔纳·唐德维尔焦急不安地重复着下面这句话:“奥纳坎城堡被炮击,可能吗?”

  感到惊讶的上校问道:“你们了解这个城堡吗?也许这个城堡是你们的?是吗?你们的亲戚还住在这个城堡里吗?”

  “我妻子还住在那里,我的上校。”

  保尔的脸色苍白,尽管他为控制自己的情绪而竭力保持不动声色,但是他的手还是有点哆嗦,他的下巴有点抽搐。

  人们用牵引车把三门重炮,也就是里马伊洛重炮,拉上了大约纳斯要塞。

  现在这三门大炮开始像响雷一样轰鸣起来,和75 毫米口径炮强大的火力相配合。在听了保尔·德尔罗兹一番话后,这种炮击的情景真叫人有一种受不了的味道,上校和他周围的军官们都亲耳听了保尔的谈话,他们都沉默不语。

  战争的灾难一爆发,就是恐怖;这种灾难比大自然的力量还要强大;这种灾难也像大自然的力量一样,是盲目的,不公正的,同时也是无法逃避的。上校和军官们面临的就是这样一种局面,大家无能为力,无计可施;军官中没有一人想着要去说情要求停止炮击或减弱炮击的强度;保尔更没有考虑过这么做。

  “敌人的火力好像在减弱,也许他们正在撤退……”他咕哝着。

  三发炮弹在城市下方即在教堂的后面爆炸,从而使人们放弃了这种希望。上校摇了摇头。

  “在撤退?还没有。广场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他们在等待援军。只有我们的军团投入战斗,他们才会罢休……不能耽搁了。”

  实际上,进军的命令很快就送到了上校手里,这个团沿公路推进,部队在位于公路右边的平原上展开队形准备战斗。

  “前进,先生们,”上校对他的军官们说。德尔罗兹少尉率领的那个排走在最前面。“少尉,目标——奥纳坎城堡。去那里有两条近路,你们可抄近路走。”

  “是,我的上校。”

  保尔的一切痛苦和愤怒都转化成一种巨大的行动需要。当他和他的部队出发的时候,他感到自己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他感到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就能够攻克敌人的阵地。他像催赶羊群的牧羊人,不知疲倦地从这个士兵的身边走到那个士兵的身边,反反复复地向他们提出忠告和鼓励:“你啊,我的朋友,你是一个朝气蓬勃的男子汉,我认识你,你肯定能顶得住……你,也一样,能顶得住的……但是你对自己的存在考虑过多,你总是抱怨。孩子们,需要开开玩笑的时候,还是要开开玩笑,是吗?需要我们加把劲,出把力的时候,我们就要舍得献出自己的一切,而不要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是吗?”

  炮弹沿着他们走的这条路,在他们的头顶上呼啸着,呻吟着,爆炸着,这条路的上空已形成了一个铁与火的拱顶。

  “把头低下来!弯下腰!”保尔呼喊着。

  保尔自己呢,始终站立在那里,面对敌人的炮弹泰然自若。然而当他听说自己的人,听说来自后方的人们以及来自邻近山地的人们要动身上前线去承受破坏和牺牲,他是那样地忧虑和不安。他想着,这个说不定会在什么地方倒下去,那个说不定会在什么地方射出一梭致命的子弹?

  他几次低声说:“伊丽莎白!伊丽莎白!……”

  他总觉得他妻子受了伤,危在旦夕。这种幻觉使他不得安宁。几天以来,即从他得悉伊丽莎白拒绝离开奥纳坎城堡的那天起,他就不能不十分激动地怀念自己的妻子,他这种激动的心情与他气愤或生气时那种冲动的情绪是大不相同的。他对过去那种令人憎恶的回忆和那迷人的现实爱情生活也是不能混为一谈的。当他想到那讨厌的母亲,那女儿的形像就不再出现在脑海里。

  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她们互相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伊丽莎白坚强勇敢,为了履行她认为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义务,可以冒生命危险,在保尔的心目中她具有一种非凡的高贵品质,她是他过去爱过的和依恋过的妻子,也是他现在还爱着的妻子。

  保尔停住了脚步,他和他的士兵来到了一片比较开阔的地带,可能被敌人发现了,顿时敌人的枪炮一齐向这片开阔地开火,几个士兵倒了下去。

  “停止前进!”保尔下了命令。“卧倒!”

  他一把抓紧了贝尔纳。

  “躺下!小鬼,你为什么要作无谓的冒险?……呆在那里……不许动!……”

  他以友好的动作把他按在地上,用手按住他的脖子,亲切地和他说话,似乎想把在他心底重新唤起的对伊丽莎白所怀的那种温情表现在她弟弟身上。他忘记了他在前天晚上向贝尔纳说的那些刺耳的话,现在他已完全是另外一种口气了,话语中闪烁着他过去不承认的爱的火花。

  “不要动,小鬼!你明白吗?我本不该把你拉过来和我在一起,我也本不应该这样带着你到这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来,我对你负有责任,我不想……我不能让你倒在敌人的枪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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