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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极其悲伤地央求他,似乎她已相信他的心会软下来。

  他从她妻子的肩膀上看过去,再次盯住了那幅该死的肖像,浑身直哆嗦。

  “啊!就是她,”他紧握着拳头,肯定地说,“就是她……我认出来了……

  就是她杀害……”

  年轻女人愤愤不平,气得跳了起来,全身发抖,用双手猛烈地捶打自己的胸脯,她说:“是我的母亲!是我的母亲杀害了……是我的母亲!她是我父亲过去一直崇拜的、现在仍然崇拜的一个女人!我小的时候,她用摇篮摇过我,她拥抱过我;关于我母亲的一切我都记不起来了,但这点我没有忘记,妈妈的爱抚,妈妈的亲吻,我没有忘记!是她杀了人?”

  “是她杀了人!”

  “啊,保尔,你在说侮辱别人人格和损害别人名誉的话。凶杀案发生后已过去很长很长时间了,你怎么能这样一口咬定就是她?当时你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凶杀案仅几分钟,你几乎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啊!”

  “我对她的印象比其他人对她的印象深刻得多。”保尔使劲地喊了起来。

  “自凶杀案那一瞬间开始,她的形象就时刻在我脑海里出现。有时我也希望像从噩梦中摆脱出来那样使自己不再去想她,但我做不到。现在,这种形象就在这堵墙上。这和我现在活着一样肯定无疑,她就在我面前。我现在认得出她,就像二十年后我能够认得出你的形象一样。是她……你看,你看啊,在她上身衣服上有一颗镶着金蛇的胸针……这是一块浮雕宝石!这我不是对你说过吗!你看那金蛇的眼睛……那是两颗红宝石!你看肩膀上那黑色花边的头巾!这是她,就是我见过的那个女人!”

  他越来越愤怒,情绪也越来越激动。他挥舞着拳头向埃米娜·唐德维尔的肖像作了许多威胁的动作。

  “闭嘴!”伊丽莎白嚷着说,他的每一句话都刺痛着她的心。“你闭嘴,我禁止你……”

  她试图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讲话。但保尔却作了一个向后退的动作,好像他不愿意接触他的妻子。这个向后退一步的动作完全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是那样的突然和意外,以致她跌倒了,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他呢,由于痛苦和仇恨而怒不可遏,加之一种充满恐怖的幻觉折磨着他,所以他一直退让到门口后大声喊了起来:“她在这里!你看她那张可怖的嘴!她那双无情的眼睛!她想的是暗杀!

  我看到了她……我看到了她……她向我父亲走过去!她推拉着我父亲!……

  她举起了胳膊!……她杀害了他!……啊!这无耻的女人!……”

  他走了。

  那天晚上,他是在花园里度过的。他时而发疯似的在模糊不清的花园小径上盲目地乱跑,时而疲倦地瘫倒在草地上。他哭着,不停地哭着。

  保尔·德尔罗兹过去想到那次凶杀案就感到痛苦,但这种痛苦已渐渐减轻;然而他生活的某些艰难时刻使这种痛苦变得更剧烈,他甚至觉得这种痛苦像是在“新的伤口上撒上一把盐”那样苦不堪言。这次,痛苦是那样地出乎意料,虽然他平时能把握自己并能保持冷静,但他却完全失去了理智。昨天夜里他所表现出来的思想,他的行为,他的态度,以及他大声喊出来的那些话,已完全是一个对自己失去控制的人所思所想和所作所为了。他的脑海里,一切都是乱哄哄的,所有的思想和印象如同迎风飞舞的树叶杂乱无章,唯有一种念头,一种可怕的想法常常出现:“我认识杀害我父亲的女人,而我所爱的妻子竟是这个女人的女儿!”

  他仍然爱着他的妻子吗?当然,他自己知道这种幸福已完全失去,他万分痛惜。但他还爱伊丽莎白吗?他能爱埃米娜·唐德维尔伯爵夫人的女儿吗?

  天蒙蒙亮,他回去经过伊丽莎白门前的时候,他的心倒不跳得那样快了。

  在他的心里,只有对杀人犯的仇恨,什么爱情、欲望、柔情甚至人类那朴素的怜悯都不能使他产生任何一点激情。

  几个小时以来,他一直处在麻木的状态,因而没有那么激动,但是他的心情一直没有改变。也许正好相反,甚至不需要加以思考就会知道他会竭尽全力拒绝与伊丽莎白见面。但他希望知道、了解和掌握一切必要的情况,而后只希望能有把握地作出某种决定,从而以这种方式或那种方式解开他这一生中的大惨案之谜。

  首先必须询问一下热罗默和他的夫人。他们的证据将具有重大的价值,因为他们以前认识唐德维尔伯爵夫人。有些问题,比如说日期可以立即搞清楚。

  他在他们的那栋楼房里碰到了他们,他们两个都非常不安。热罗默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罗莎莉则不断地比划着什么,神情非常惊慌。

  “糟了,先生,”热罗默嚷着说,“先生可能知道这件事了,因为这是马上就要发生的事情!”

  “什么?”保尔问。

  “动员令。先生会看到这件事的。我已见到了我那些做宪兵的朋友,是他们告诉我的。公告已经准备好了。”

  保尔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公告一直准备着。”

  “是的,公告一直准备着。马上就要张贴出去,先生将会看到这件事的。

  另外,先生读读报纸吧!那些猪——请先生包涵,我找不到别的字眼——那些猪要战争。奥地利将开始谈判,而他们,这些猪却在进行动员,而且已开始动员好几天了。其证据是我们再也不能过他们那边去了;更严重的是,昨天,他们在这里不远的地方废掉了一个法国火车站,还下令炸毁了铁轨。请先生看报纸!”

  保尔很快地把那些最新的电讯扫视了一遍,然而尽管他从电讯中感到了局势的严重性,但是在他看来战争仍然是非常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以致没过多久这件事在他思想上就烟消云散了。

  “一切都会顺利过去的,”他最后说,“他们和你谈话的时候,总是用手按着他们剑的护手。这就是他们谈话的方式。但我不愿意相信……”

  “先生,这您就错了。”罗莎莉低声说。

  他没有再听下去。其实他心里只想着自己那悲惨的命运。他在想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能从热罗默那里得到他所需的答案。但是他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心情,因此开门见山地谈到了主题。

  “热罗默,您也许知道,夫人和我,我们进了唐德维尔伯爵夫人的房间。”

  这句话对热罗默和他的妻子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影响,进入如同他们所说的这间封闭已久的卧房,即进入夫人的卧房,好像是一种亵渎行为。

  “天哪,这可能吗!”罗莎莉结结巴巴地说。

  热罗默补充说:“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因为我早已把挂锁唯一的一把钥匙,也就是仅有的那把保险钥匙寄给了伯爵先生。”

  “伯爵先生昨天早上把这把钥匙交给了我们。”保尔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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