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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皮瑞僵直了身子。“是?”他刺耳地反问。

  “你和这个帮你写介绍信的詹姆斯·里杰特有多熟?”

  他脸上渐渐浮起一片红晕。“有多熟——”家教结结巴巴起来,“怎么——你能期待怎样——在这种情况下。”

  “原来如此。”萨姆微笑,“当然。我问得太笨了。你替他工作,教他的小孩,多久?”

  皮瑞先是一愣,然后默不作声。他像个毫无经验的骑士一样,很不自然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然后他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原来你发现了。”

  “是,先生,我们的确发现了,”萨姆回答,脸上仍然挂着微笑,“你瞧,皮瑞,想隐瞒警方那是一点用处也没有。要查出詹姆斯·里杰特不住在你介绍信上公园大道的地址,而且从来就没有詹姆斯·里杰特这个人,简直就是小孩子的把戏。老实说,你以为用这种谎话就可以骗得了我,让我觉得很难过——”

  “噢,看在老天分上,别说了!”皮瑞喊道,“你想干什么——逮捕我吗?那就请便,不必这样折磨我!”

  巡官嘴上的微笑不见了,他挺胸拔背地坐直起来,“说吧,皮瑞,我要实情。”

  芭芭拉·黑特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一味看着她的书本的封面。

  “好吧,”家教疲惫地回答,“我实在很蠢,我知道,而且又在伪装就职的情况下碰到谋杀案,更是歹运。是,介绍信是我假造的,巡官。”

  “是我们假造的。”芭芭拉·黑特贴心地说。

  皮瑞彷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地跳起来,巡官瞇起眼睛,“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黑特小姐?在目前这种状况下,这可是很严重的罪责。”

  “我的意思,”芭芭拉以她深沉清晰的声音回答,“正如我所说的,我在皮瑞先生来这里之前就认识他了,他急需工作又——又不愿意接受金钱接济。我很了解我弟弟康拉德,因为他没有介绍信,所以我说服他自己假造,事实上错是在我。”

  “嗯,”巡官像《艾丽斯梦游仙境》里的那只兔子一样摇头摆脑。“我懂了,我懂了,很好,黑特小姐,而且,很好运哪,你,皮瑞先生,有个这么忠诚的朋友。”皮瑞的脸色和芭芭拉的衣服一样苍白,他茫然地扯一扯外套的衣领。“所以你没有人可以帮你写介绍信?”

  家教清一清干枯的喉咙。“我——呃,我不认识什么‘大’人物。我极需这个职位,巡官——薪——薪水很丰厚,又有机会接近小姐,”——他呛着了——“黑特小姐,她的诗向来给我很大的鼓舞——我——这个伎俩生效,就是这样。”

  萨姆的眼光从皮瑞身上溜向芭芭拉,又溜回来,芭芭拉一动不动,皮瑞则窘困万分。“好,皮瑞——那你到底有任何介绍人没有?谁可以给你作保?”

  芭芭拉突然站起来。“有我的推荐还不够吗,萨姆巡官?”她的语气和绿眸子里一片凛然。

  “当然,当然,黑特小姐。可是我有我的职责。怎样?”

  皮瑞翻弄一下书本。“说老实话,”他缓缓开口,“我以前从未做过家教,所以我拿不出任何职业介绍信给你。”

  “啊,”巡官说,“有意思,那么任何介绍人呢——我的意思是,除了黑特小姐以外?”

  “我——没有人,”皮瑞结结巴巴,“我没有任何朋友。”

  “我的天,”萨姆咧嘴而笑,“你是个怪人,皮瑞。想想看,活了这辈子,找不到两个人可以帮你作保!让我想起一个故事,有个家伙在美国住了五年以后,跟移民局申请归化公民。当他听说需要有两位公民做他的见证人时,他跟法官说,他找不到两个熟识的美国公民帮他作证。呵!呵!法官拒绝他的申请——说如果他能在这个国家住了五年——”萨姆悲哀地摇头,“好了,不说无聊话了。你上哪个大学,皮瑞先生?你有什么家人?你是哪里人?你在纽约多久了?”

  “我想,”芭芭拉·黑特冷冷地说,“你越问越奇怪了,萨姆巡官。皮瑞先生又没犯罪。他犯罪了吗?如果有,你不妨说啊?皮瑞先生,你——你不要回答。我不准你。我认为这太过分了!”

  她由伞下一闪而出,把手放在家教的臂膀上,无视雨淋,带着他穿过草坪回屋子里去。他恍如置身梦境,她把头抬得高高的,两人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巡官在雨中独坐良久。抽着烟。他眼睛凝视女诗人和皮瑞消逝的那扇门,他俩脸上曾隐隐露出一个带着恶意的微笑。

  他站起来,慢慢穿过草坪,走进屋内,恶声恶气地吼叫一名刑警。

  §第三景 图书室

  六月七日,星期二,下午一时整

  六月七日星期二那天,是纽约新闻界的大好日子。有两件值得报导的事件——首先是被杀身亡的埃米莉·黑特的丧礼,其次是宣读遗嘱。

  黑特太太的尸体从陈尸所领出来,送到一家葬仪公司去化妆一番,然后就匆匆运往最后的安息地点。这一切全发生于周一晚上到周二早晨之间,周二早上还不到十点半,丧葬车队就已经在开往长岛墓园的路上。黑特家族似乎正如一般所料,并不为丧礼仪式的肃穆所动,他们有些不正常的生死观,使他们不但流不出泪来,也没有显露常人惯有的哀悼神态。除了芭芭拉,他们互相猜疑,一路口角争执到长岛。两个小孩子拒绝留在家里,对他们来说,这好像到郊外野餐一样,他们一路上被妈妈叫骂不停,等到一群人抵达墓园的时候,马莎·黑特已经又热又累又烦了。

  哲瑞·雷恩先生自有道理地出席了葬礼。他把镇守堡垒的工作交给留守黑特公馆的巡官和布鲁诺检察官,自己则全心全意地观察黑特一家人。雷恩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他愈是观察黑特这家人,包括他们的历史、特性、行为、举止、言论和相互间的差异,他愈是感到着迷。

  一群记者跟踪车队而至,一下子全涌上墓园,转眼间只听相机卡嚓,振笔疾书、满身大汗的年轻小伙子们拚命想接近黑特家人,后者则从踏足墓园大门开始,一直到抵达黑特太太尸体下葬的红土墓坑,都受到一圈警察的包围保护。

  康拉德·黑特醉醺醺的,跌跌撞撞地从一群人这里走到另一群人那里,又是咒骂,又是吶喊,到处下令——最后,芭芭拉拉着他的手臂把他带开。

  这是一场奇异的葬礼。女诗人在知识界的一群旧友新知全到齐了,他们与其说是来凭吊死者,倒不如说只是来向活着的人致哀,坟墓周围站满了知名男士和女士。

  另一方面,属于姬儿·黑特的客人,则是些狐群狗党式的男士们,有老有少,全部穿着得体,他们关心的不在葬礼,而是如何能吸引姬儿的眼神并一亲玉手。

  这一天,正如前面提过的,是新闻界的大好日子。没人理会艾德格·皮瑞、阿布寇夫妇和女仆。他们忙着给露易莎·卡比安和她的护士史密斯小姐拍照。女特派员描述露易莎“悲剧性的空洞”脸孔,“她令人哀怜的惊惶”,还有“当泥土开始落在她母亲的棺木时,她掉下眼泪”,彷佛可以听到“一铲铲的填土声敲击在她心上。”

  哲瑞·雷恩先生面带和蔼但锐利的神情旁观一切,恰似医生在聆听病人的心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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