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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雷恩,雷恩先生,”布鲁克提醒,“谢林医生问您,有没有人碰过尸体。”

  雷恩机械般地回答:“我摇了他几下,他的头部曾转向一边,但又弹回原来的姿势,我又弯身摸了他胸口,手上沾了血,除此而外,再没第二个人碰过他了。”

  接下来,现场一片安静,所有人静静看着谢林医生表演。法医对着尸体的弹孔闻了闻,用力扯开死者上衣,子弹从外套左胸前的手帕口袋处射入,直接命中心脏,当然,这件外套已报销了。“铁丸子穿过他的外套、背心、衬衫、内衣和心脏,干净利落,一枪毙命。”谢林医生宣布。伤口如法医所言颇为干净,外套上只沾了少许血迹,每一层衣服的弹孔都成为一圈血红起皱的破口。“我想,一小时前断气的,”法医边继续说着,边看着腕上手表,跟着,他按按死者的手肘和大腿肌肉,并试着动动死者的膝关节,“应该没错,差不多十二点三十分毙命的,也许更早几分钟,这没办法说得太精确。”

  众人看着德威特已经僵冷的脸。恐惧和惊吓的神情扭曲了整张脸的原样,这样的神情似乎并不难解析——这是不加掩饰的一种赤裸裸的害怕,钻入死者圆睁的双眼里,躺在下巴每一道拉紧的肌肉上,并且遗留在脸上每一条丧失勇气的惊恐线条中——谢林医生仍轻柔地继续检验,所有人的眼珠子也跟着他的手指从死者脸部开始一路下移,当法医抓起死者左手时,每双眼睛也跟着抵达此处。“看看这两根指头,”法医说,众人看,非常诡异,死者的拇指、无名指和小指自然内曲,但中指却紧紧绕在食指上头,扭曲成一个古怪的样子。

  “哇,什么鬼——”萨姆率先叫起,布鲁诺弯下腰,其它人只能绕过他的后脑勺看。

  “天啊!”这一声轮到布鲁诺,“是我疯了还是怎么的?啊?——”他岔笑起来,“不可能的,应该不可能啊,这不是中世纪欧洲——这明明是一种驱魔避邪的手势嘛!”

  全场鸦雀无声。好一会儿,萨姆开了口,“他妈的,真像侦探小说,十块赌你一块,厕所里八成还藏着个青面獠牙的吃人妖怪。”没人笑,只有谢林医生说,“不管它代表什么意思,事实如此。”他试着拉开这两根缠一块的手指,拼得脸红脖子粗也没能成功,谢林医生解嘲地一耸肩,“嵌得可真紧,而且僵得跟块木头一样,大概德威特有轻微糖尿病,这可能连他自己都还不晓得,否则,应该不至于现在就僵成这副德性——”说着,法医抬头斜瞟着萨姆,“萨姆,要不要试试把手指扭成这个样子看看。”

  快弯成机器人的众人,眼睛又齐移到萨姆身上。萨姆二话不说,伸出右手,费了好大一番劲儿才顺利让中指交叉于食指上。

  “中指再绕过去点,萨姆,”法医气定神闲地指点,“用力压紧,嗯对,这才像德威特弄的,现在,你试试看保持个几秒钟——”巡官遵命,但似乎艰难得脸都涨红了。

  “很费劲对吧?萨姆,”法医直截了当说,“这是我验尸生涯中最有趣的经历之一,这两根指头缠得真紧,连人死之后都还不松开来。”

  “我不相信那种什么驱魔避邪的解释,”萨姆松开手指,木木地说,“这是三流小说的破烂情节,跟用双手捧水一样蠢,打死我我都不信——而且,传出去会被社会大众笑死。”

  “既然如此,你的合理解释又是什么?”布鲁诺打回一耙。

  “这个嘛,”萨姆沉吟下来,“好吧,也许是凶手搞的,故意把德威特的手指扳成这个样子。”

  “胡说八道,”布鲁诺断然反对,“你这说法比刚刚那个还荒谬,朗朗乾坤,凶手干嘛那么无聊去扳被害人指头?”

  “呃,这难讲哦,”萨姆说,“很难讲哦——雷恩先生,您意下如何?”

  “我们非得在这谋杀案中到杰塔托里不可吗?”雷恩动了动身子,“我认为,”他的声音异常虚软,“今天晚上,德威特对我所讲的一个故事深有所感,如此而已。”如坠云里雾里的萨姆正待追问什么意思,却被站起身来的谢林医生给打断了。

  “好啦,在这里我能做的都做完啦,”法医说,“有件事绝对错不了,他是瞬间毙命的。”

  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雷恩首次有了明显的举动,他拉了下法医的手臂,“你确定吗?医生——瞬间毙命?”

  “是啊,绝对没错,子弹,应该是点三八口径的,直接贯穿右心室,这也是唯一的伤口——光从外观的检查是如此。”

  “头部呢?没任何伤口吗?没任何暴力打击的迹象吗?——身体其它部位也都没有吗?”

  “一处也没有,除了一颗子弹跑进心脏里面,没任何其它伤痕,而且我还敢告诉你,这是我这个把月以来,所看过一堆弹孔里最干净利落的一个。”

  “谢林医生,你的意思是说,德威特不可能是在中枪濒死前做出这个手势?”

  “好,我讲白了,”谢林医生有些肝火上升了,“我刚说他瞬间毙命,不是吗?天底下哪里有瞬间毙命却又有中枪濒死这回事?一颗硬枪子儿贯穿心室,瞬间——啪,就挂了,一切了账,人死如灯灭,人不是天竺鼠是吧,这你也晓得,人和天竺鼠当然不一样嘛。”

  雷恩没笑,他转向萨姆。“我想,巡官,”他说,“根据我们这位火气十足的法医大人所说,我们可弄清一件有意思的事。”

  “啊什么?他吭都来不及就挂了。我也看过几百具这种瞬间毙命的尸体,哪还有什么花巧可言。”

  “巡官,这里的确有点新花巧可言。”雷恩说。布鲁诺满脸问号看着雷恩,但雷恩并未再说下去。

  萨姆甩甩头,排开谢林医生,弯身看着死者,开始仔细查看死者的衣服;雷恩移了个位置,以便能同时看到萨姆脸部和死者尸体。“这是什么?”萨姆低问,他从德威特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堆包括信件、支票本、钢笔、列车时刻表和两本回数票。

  雷恩冷冷地说:“有一本是旧回数票,在被扣押时过期了;另一本是他今晚才买的新回数票,上这班车前买的。”

  萨姆应了声,翻看着旧回数票里如邮票般边缘打着齿孔的车票,车票已磨得边角起毛了,封面和内部有一大堆没一么意义的涂鸦:某些是摹画着列车员查票剪票的记号;某些则是仿印刷体写下的字迹——最多是各式几何图形,几乎每张都有,完全显露出德威特凡事精确的基本性格,大部分的车票都撕去用掉了。跟着,萨姆检查新的那本,车票原封不动,也没任何记号,正如雷恩所说的,出事前在威荷肯站买的。

  “这里哪个是列车员?”萨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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