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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他怎么会如此盲目地从字面上去理解一种象征?他目击的是与新墨西哥山脉忏悔者仪式——

  他们自称为兄弟之光——每年一度重新唤起宗教热情并且选举新的领袖群体——类似的盛况。圣地上进行的仪式,旨在涤清罪恶,它神秘地阻止了剥夺性命的缺憾,尽管受惩罚的人蒙受的折磨也不小。

  令他不解的是,与世隔绝的奎南何以了解到这种非同寻常的宗教仪式。或许是他们自己发明了类似的习俗,或者是从载有古训的著作上学来的?因为他眼前看到的是……

  老师匍匐在为他准备好的地方。

  一片寂静,甚至听不到一声喘息。

  如此看来,古埃及人很可能就是每年一度举行祭奠俄塞利斯之死的活动的。人们只知道那个出自戏剧的典故,并不知道有一部分人相信那是发生在他们眼前的真事。

  监督人从他们中间站起来走到前面,双手捧着一只器皿。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甚至风也停止了吹拂。

  监督人用左手轻柔地托起老师的头,右手把器皿端到老人的唇边,然后从他身边走开。老师一动不动地伏在原地。太阳落下山去,把天空涂成血色,也染红了老师平稳的手。突然,一阵微风吹来,青草发出警示的低语……

  埃勒里清醒了,心里涌起巨大的愤怒。他竟容许自己接受了如此的欺骗和蛊惑!老师和他的木偶们成功地使他感染了他们白日梦的热病,使他相信真实的东西都不真实,而不真实的东西又是真实的。但是他的热病已经痊愈。那些似乎是真实经历的幻像和巨大的悲剧只不过是令人厌恶的乡巴佬愚昧狂热盲信的表演,而老师不过是个天生的演员,很决这出原始戏剧中较为次要的演员也会走上前去扮演他们愚蠢的角色。够了,他已经受够了这些无聊的东西.该是停下来的时候了。

  一个邻近的女人开始哀号,呼天抢地,前扑后倒。另一个女人一一噢,是织工!——开始叨念悼词。孩子们吓哭了。(他们也是经过排演的!)接着男人们……

  埃勒里举起手大叫一声:“太过分了!”说着走到老人伸着双臂的地方。埃勒里单膝跪地,伸出手去想摇撼老人单薄的肩膀。

  但是他的手停在了半途。

  在埃勒里棍乱的头脑中突然一个有条理的思路成型了:我也同样遵循了错误的古训。奎南的法典不是罗马的法典。那个器皿中的液体并非为象征性惩罚所预备的象征性的物质;这是真正的惩罚,没有丝毫象征性在里边。

  原来老师根本不是在表演。他的脸仍然一派沉静,但那不再是同样的沉静。按照奎南法律规定的形式——正如它写着的那样,正像他做的那样,双脚并拢,两臂前伸,处于神圣的对称之中——老师在地上死去了。

  星期六 四月八日

  埃勒里还在哭泣。

  星期日 四月九日

  这一天埃勒里可以安然走出他滞留奎南期间暂住的小房子了,而前一天他一步也不曾出屋。

  现在,站在门口凭眼四望,尽管百花还在绽放,草木依然葱绿,他却强烈地感到这其实是块死亡之地。没有人,也没有声音。他走进巷子。

  他从那些公共建筑面前走过,它们似乎都成了塌陷的废墟,而那些低矮的小房子,就像简陋的、蒙尘纳垢的、早已消散了的往昔的人工筑造物。这样就挺好,他想,人们都钻回自己的洞穴里去了。这意味着他不用再跟任何人道别了(假设有人朝他举手祝福而且叨咕着“世界与你同在”

  ——那可实在让人受不了)。不,该走了,走得越早越快越好。一个星期零一天的“脱离时间和空间”对俗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埃勒里继续在沉寂的村落里漫步,他不能遏制自己回忆起先前漫游此地的快乐、奎南人开朗的面容以及古铜色皮肤的孩子们塞给他鲜花时脸上的羞怯……这边有他渐生爱意的葱笼树冠,那边墙面上他熟悉的褐色斑点还在闪烁。他到这里仅仅一个多星期么?他觉得自己的血肉之躯似乎已经在奠基奎南的元老们幻化的滚烫沙粒中行走了很久。

  他最后一次来到神圣大会堂。大钟依然垂挂原处,纹丝不动。他扫视了一眼那上面熟悉的铭文:从大地粗糙的矿石中我的喉舌得解放到大海上去把报时的钟声鸣响是的,山岭围抱着奎南,连接着山谷,就像是一艘船,漂浮在砂海之上——这艘船永远静静停泊在晴朗的天空下,然而永远处于灾难迫近的裂响之中。

  他应该走进圣堂么?老师不在了。为什么犹疑?即便老师就在里边:他陷在每一阵裂响和裂缝之中。也好,为什么不跟幽灵道个别呢?

  埃勒里走了进去。

  圣堂里似乎空无一人,尽管继承人肯定会在自己的斗室中。继承人?他已经即位了!老师死了;老师万岁。那个男孩的头脑里都想过些什么呢?他会有些什么样的感觉呢?悲痛?内疚?懊悔?恐惧?算了,随便它是什么,他都得独自担待。

  穿过大厅,他在禁室门前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一开始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寻找老人,请求是否准许他进入。他几乎察觉到那个预言的出现,但只是几乎。他重新转向门口。背叛和亵渎的感觉依然强烈。他强迫自己去推那扇门。门没锁着(噢,规矩!噢,道德!),他走了进去。

  禁室内没有丝毫改变。长明灯还在燃烧,它怎么会长明不灭呢?这里的寂静也是永恒的。灯光时明时暗,时暗时明,但是随着开门而摇曳的灯影渐渐稳定了。埃勒里有一种模糊的感觉——

  老师正与他同在这间狭小的房间里,精神在,肉体也在……他正在用丰润的嗓音为他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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