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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他们咧开没牙的嘴笑着欢迎他,老妇人还拍了拍板凳上她身旁的空地儿,那凳子上铺着羊毛垫子,他俩正坐在上面晒太阳。

  至少对他俩来说,这场悲剧似乎已经过去了。也许他们没有理解,或者已经忘了吧。他想不好该如何开始。

  “你来这里帮助我们,”是那位亚当最终打破了沉默,“我们对你很感激。赞美世界。”

  接着,夏娃说道:“威利告诉我们了。”

  埃勒里眨了眨眼睛:“威利?”

  “就是老师。他在那个世界叫威利。”老妇人说完,微笑着点了点头。很小一件事,但令人震惊。老师,那位从《旧约》中走出来的可敬而威严的人物,曾经还是个名叫威利的小男孩,衣领带着花边,手里拿根棍子,沿着木板的人行道滚铁环玩儿呢!

  “我们从来都很了解他。”亚当说。

  “那么我要问问你们,”埃勒里说,“你们知道他撒过谎吗?”

  谁也没回答。或许他们开始回想过去了,就像年纪很大的人那样,回到了某一段遥远的记忆,那儿有闪亮的煤气灯,还有一个满眼是清晰的层层益叠的白帆的海港。

  过了一会儿,老妇人那干瘪的嘴唇开始颤抖了,埃勒里才明白,刚才这对夫妇只是被他的问题打击得说不出话来了。

  “说谎?”她重复着,“老师?”

  她丈夫则摇动着身体,仿佛很痛苦的样子:“噢!噢!”

  他们两人都开始了,用他们那颤抖不止的声音,使他明确地感觉到他提的间题是多么荒谬而可怕。老师绝不可能撒谎。他不会撒谎。甚至在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上也不会。

  “也不会用撒谎来保住性命,客人!”亚当大声说道。

  “也不会用撒谎来保住性命!”夏娃重复地应和着。

  埃勒里脑海里不可思议地浮现出一本老书上的几行字:我们的主跟天使们谈话:“你们怎么知道?”他是这样告诉我们的,不过,出于某种原因,他不可能把他们如此老迈的证言当作衰老的妄想或偏狭的无知而一笑了之。他只知道——

  而知识与信仰是同样地恐怖——他毫无保留和怀疑地相信了他们。

  老师不会在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上撒谎的。

  老师不会为保住性命而撒谎的。

  上午剩下的一段时间和整个下午,直到天上的太阳沉沉西垂,埃勒里一直在追踪调查着。磨房喧响着刺耳的声音,沟渠里的水涂涂流淌着,牛们啤叫着,一位老人还用声音虚弱而且吞吞吐吐的话语说了一段证言。他回到自己房间,已经是下午很晚的时候了。监督人正在等他。

  “客人,”监督人说道,“老师指示我说:‘你去找到客人,问问他是否有什么指示。然后你要接受并且去执行这些指示,就像它们是由我发出的一样。”,他要是能去做背诵着列举库存清单的工作就好了。“因此,”监督人继续说着,“我来找你了,客人,请间你是否有什么指示。我会接受并且执行它们,就像它们是由老师发出的一样。”

  埃勒里想说:什么事儿也没有,得啦,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走吧,让我睡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吧。而实际上他说:“是的,监督人。

  召集至高会,老师,继承人,还有你自己,晚饭后到神圣大会堂会议厅。”

  “我会的。”监督人说完,便转身要走。

  “等一等,”埃勒里说道,而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对我召集这次会议的理由,监督人,难道你一点儿都不感到好奇吗?”

  “我不要问理由,客人,只要问指示。”

  “噢,他们可以让你在华盛顿做事了,”埃勒里感慨道,“这是我的理由,你可以就像这样告诉他们:根据奎南的法律和惯例,今晚他们要出庭。”

  长长的大厅里昏暗极了。继承人又点起了一些蜡烛,以增强那盏孤灯的光亮,但是在埃勒里看来,这些蜡烛发出的光亮,还不如它们产生的阴影多呢;随着来这儿集合的至高会成员们进门时带来的一阵阵的风,烛光跳跃着,舞动着,时而膨胀,时而缩隐。这黑暗真是太浓重了,他想道,感觉着像是一些漂浮移动的的固体,就是太阳的全部光芒也无法使它们融化。

  等待着至高会的成员们在长桌旁落座的当儿,埃勒里仔细思量着自己将要扮演的角色。控告者,正式指控者,起诉者。“起诉人埃尔罗伊”。“魔鬼的辩护律师”①。(照这样说的话,对约伯①提出指控的撒旦,其本身不也是个起诉人吗?)伊甸园里发生了最卑鄙而邪恶的谋杀,现在,传唤、提审以及起诉的任务,还有裁决的压力,都落到他头上了——这是公社的领袖分派给他的,公社的这个议会也认可他所具有的执行这些任务的权力。

  〔①the Devill’a Advocate,负责指出加入圣列的死者的缺点的红衣主教会议成员。〕

  〔①《圣经·旧约》中的人物。〕

  他们能有什么选择呢?奎南再没有其他人,一个也没有,对这类事情有他这样的知识。

  那个自觉有罪的念头又冒出来了:他本该向司法机构报告这桩犯罪的。不过,说实在的,他们是谁呀?如果不考虑地理因素,那么,从所有方面说来,奎南都处在美利坚合众国的边境之外。

  “国王的命令管不到康诺特。”一句爱尔兰的古谚如是说。无论州的还是联邦的权力机构,从来也没“管”到过奎南山谷。而当没有任何其他政体进行管理的情况下,任何地方的人民都有权利——根据国际法的准则——建立临时权力机构……这不仅是他们的权利,而且还是他们的义务。像这样一个权力机构,在这里已经建立了好几十年,并且没有任何问题或干扰地运行着,那么,甚至都不应该再把它看成是临时的了。(这些完全是理论上的解释,埃勒里很清楚,不过,是说他的还是埃勒里的这一部分很清楚,而他的已经变成了埃尔罗伊的那另一部分,因为疲惫而迷糊着,由于悲伤而恍惚着,却没有意识到这一层。)对于有一点,他——不管是埃勒里还是埃尔罗伊——是确信无疑的:这里不是袋鼠法庭①,不是根据谣传就可以定罪的星法院①,不是暴民的私刑。这里是高等法院,而它的法警要开口讲话了。

  〔①指非法的或不按法律程序的非正规法庭。〕

  〔①英国中世纪以专横暴虐著称的一种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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