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艾勒里·奎恩 > 然后是第八天 | 上页 下页


  一路上他留意着那“第一个岔路口”,他要从那儿右转,去找到那条通往拉斯维加斯的公路。

  有一次——也许是两次吧,他也记不太准了——

  他看到了一条宽一点的路(好像也宽不了多少),就是“向左拐”的,他都避而未取,为此心里还略有得意之感。他只是忘了问奥托。施米特拉斯维加斯离这儿有多远和他要在路上走多长时间。

  白昼的时光渐渐消遁,多半是因为觉得有趣,他开始想入非非地玩味着一个怪念头:天亮之前恐怕是到不了他知道的任何地方了。由此便又想起了彼得·拉格,就是《漂泊的荷兰人》①的新英格兰①版本——《无影无踪的人》里面那位传奇人物,他因为亵渎地否认天上的自然伟力而遭到惩罚,被判驾着二轮鬼车、背负着电闪雷鸣的暴风雨、永远不能停歇地飞速狂奔,他总想到达却又永远都无法到达一个叫波士顿的地方。说不定,埃勒里心想,在遥远的未来,旅行者们中间也会流传着一个古老的故事,讲的是老旧的杜森伯格车和车上的鬼司机,那鬼司机不住地停下来打问他去拉斯维加斯是否走对了路!

  〔①《漂泊的荷兰人》The Flying Dulchman,传说一荷兰船长以自己的生路发誓赌咒,要在暴风雨中绕过好望角,因而被罚终生在海上漂泊,永远不得靠岸。〕

  〔①新英格兰New England,美国东北部缅因、新罕布什尔、佛蒙特、马萨诸塞、康捏狄格、罗得岛等六个州的总称。〕

  一路上,埃勒里不仅要努力撑睁着困倦欲合的眼睛,还得尽可能收束飘忽游移的心神(“……第一个岔路口……向右转……”),他总是禁不住转回去想起那位老人和他那奇特的语言、奇特的装束、奇特地充满力量的宁静。在这一九四四年,美国独立的第一六八个年头儿上,而且竟是在无限永恒的荒漠之中,遇见了这位奇特的老人。老人的一生当中,曾经有过不这么引人注目、不具备这种近乎令人生畏的魅力的时候吗?

  一丛被盛开的花朵染得粉红的荒漠柳引起了他的注意,而转瞬之间,柳丛从他脑海中消失了,但也许是受到这一印象的激发,他的思想一下子往后跃过几千年的光阴,到了另一个时代的一片大沙漠之中,那里的人们都穿着“加拉比亚”

  长袍,人群中有一些像那老人一样的人在走动着——他们被人称做主教、先知或使徒。

  那大车上的老人,还有他说的那句话——

  “好啦,斯托里凯,”操的是一种口音很奇怪、味道很特别的英语—不,还不是墨西哥的俄裔分裂教派的移民们说的那种英语……并不是他的口音,或他的嗓音,他的相貌,或他的装束,使他显得如此奇特,尽管所有这些加在一起,也足以让他与众不同了,但他之所以显得这样奇特,却更是由于他那难以言喻的沉着镇静,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是庄重吗?不,不!用哪个词来形容呢?

  正直,对啦。不是那种自以为公正的伪善,而是正直……毫不偏斜的正直……是为上帝所认可的……并且从他眼中闪射出光芒。正是如此!

  老人的那一双眼睛真是非常非常地奇特……

  很久以后,回顾这次梦幻般的旅行,埃勒里才终于认识到,处于当时的半幻觉状态,就在他为老人那双眼睛而陷入沉思的时候,自己的眼睛却没有看到奥托·施米特跟他说过的那个岔路口,当然也就没有照施米特指点的那样右转,而且肯定是向左转了。

  他也会回忆到,当时是如何正在沉思与疲惫之间悬浮飘荡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自己正行驶在一条肯定不再是围绕着荒漠的边缘,而是不知不觉之间已经伸入荒漠之中的路上了。约书亚树朝上下左右胡乱伸展着长刺状的枝杈,仿佛在盲无目的地探寻着什么;阔叶子花淡淡的气息不住地扑进他的鼻子里……

  ……后来,非常缓慢因而也难以察觉地,被另一种气息一点一点逐渐替换着,最后,突然之间,阔叶子花的气息逐渐消失了,被某种更强烈、更浓重、不久之前刚刚闻过的更熟悉的气息完全取代了……

  那种艾蒿燃烧的烟气。

  又遇上了。

  他皱起眉头,眨了眨眼睛,头一次神志清醒地注意到了道路的变化。最早是经过平整的土路,然后是没有平整过的土路,最后是沙路。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他已经发现,这基本上就是一条被两道很窄的车辙夹抱着的杂草丛生的荒野小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走错路了,最好趁着天还没黑,现在就掉头往回走吧。

  他还琢磨着:走这条路的,肯定是一辆非常老式的车子,也许是一辆T型车①吧……但转而便想到:不,走这条路的不是汽车,因为在路中间蔓生的野草上,一点油迹也没有。

  〔①T型车Model T,是福特汽车公司在1909年到1927年间生产的一种汽车。〕

  于是,埃勒里停住车,朝四面望去。周围只有一片荒漠——有三齿拉瑞阿灌木,浅灰色小丘状的一蓬蓬碱地藜科杂草,丝兰花皇冠似的顶梢,岩石,大砾石,还有黄沙。幸好他已经把车停下了。就在前面的斜坡上,这条路恰好到了终点。至于斜坡的那一面是什么,他宁愿还是别去多想的好。也许是垂直的下落——是个悬崖吧。

  天色开始暗淡下来,埃勒里急忙在车里站起身,伸直了脖子望去。

  他随即便看到了围成一圈儿的矮山,而面前的山坡,原来是山脊的一部分——山的中间围抱着的一个山谷,借着愈渐昏暗的天光,看上去好像是这样的。那山谷像是一只浅盆的盆底,因此,根本不能算是山谷,而是一块盆地。不过这会儿,他的脑子一点也顾不到地质的精确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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