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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突然间,一切都不同了。

  埃勒里睁了眼,从椅子上跳起来,绕过写字台冲了出来,大叫着:“爸,我想出来了!”

  老人退回半步,吓了一跳似的:“想出来了?”

  埃勒里跟在父亲身后,用细长的手指顶着父亲的后背说:“那天晚上您说对了,爸,可是您又错了。我可是什么都错掉了。我以为我必须等着有什么事儿发生了才能写下去。完全是职业性的蒙昧。我要做的全部事情就是搞清楚为什么写不出来。可是今天我搞清楚了!”

  “你搞清楚了?”警官小心地问。

  “我的麻烦在于,”埃勒里呵呵地笑着从父亲头上抓下帽子,又从他手臂上夺过他的外衣,从他肩膀上方向前扔了出去,然后推着老头儿坐到壁炉前堆满杂物的沙发上,“我的麻烦在于我有一副属于当代的头脑。就这么回事儿,爸。这绝对是一切错误的根源!”

  “是吗?”

  “当然!我的头脑总是离不开当代的思维方式。我是说,我写的东西总是根据我当时正在经历的探案过程,或者是你在城里遇到的案例——

  都属于真实的、发生在眼前、当今的事情。但是时代变了,我的老先生。”埃勒里一边说一边走来走去,像钻木取火的男孩儿那样拼命对搓着两只手掌,脚尖还不时踢踢地毯,一跃坐进沙发,又打个挺儿站起来,奔回去拾起父亲的衣帽,“时代的变化越大,他们变得就越快。知道吗?

  哈?埃勒里的法则?见鬼,他们从一本书到另一本书之间变得太快了——我有什么可说的?从一天到另一天!——你简直看不到有什么会发生。

  明白我的意思了吗,爸?我跟您说清楚了吗?”

  “没有。”父亲说。

  “好吧,您看!”埃勒里叫道,“开电梯的会遇到什么?”

  “什么?”父亲说,“谁?”

  “电梯司机。我要告诉您他们会遇到什么事情。他们正在消失,正所谓——自动消亡。看看剧院。你还能分辨出完整的戏剧吗?十秒钟就换过一幕。台词全部由名词和形容词构成——根本没有动词。演员们挪动布景,舞台助理们反倒在那里表演。而一些大角色很可能从观众席里露出头来。一切都不是固定的。不再有追光灯。不再有昔日舞台上的一切。所有事物都改头换面了,不可预计,功利性地制造神秘感——不是那种等待破解谜底的神秘感,而是一种让你回到家里躺在床上还得琢磨的疑惑——那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我的上帝,再看看您的外衣吧。”埃勒里把警官的外衣翻过面来,寻找那上面的标签,“在这儿!混纺的涤纶、奥纶加上尼龙衬里儿。你穿在身上的简直就是煤炭、水和空气的混合物,爸,我敢打赌,您准以为它们都是从绵羊身上剥来的呢!”埃勒里大笑着,兴趣盎然地玩味着,走去把大衣和帽子挂到门道旁的衣帽架上,“哦,不,您不用动,爸——我去调和那些东西。”

  “什么?”警官问。

  “饮料。”埃勒里蹿进了厨房。警官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两眼半睁半闭。埃勒里一阵风似的从他面前掠过,冲到角落里的酒柜,警官赶忙打起精神坐直了,“是的,长官,我的错误就出在那儿,脑筋总在当今的事情上打转,”埃勒里口齿伶俐地说着,抓过一把不锈钢冰撬,还没撬出一块冰,手指头先被戳了一下,“见鬼。”接着他用帆布垫着,操作也小心了。

  “看。我并不想故弄玄虚,爸,可是有时候我总感觉我属于天敌一类的……”

  “什么?”

  “哦,我是说,我的存在是由特定的犯罪者的存在决定的。我之所以在这边干这些事情就是因为他在那边干另外一些事情。他是……”——埃勒里细致地撬着他的冰块——“他是游戏的另一方玩家。”

  “另一方。”警官看着埃勒里在酒柜上鼓鼓捣捣,舔了舔嘴唇。

  “是的。哦,是这样。我已经又可以动手写了,因为对方的玩家已经不存在了。”他瞄了一眼酒瓶里的那点烈酒,“他已经跟不上时代了——被淘汰出局了,我也跟着他一起下场了。我说的是那个旧我。明白我的意思啦?”

  “快点吧,”警官道。

  “这就好,爸。因为,你看,你们制定的刑侦法则充斥着太多的巫术一样的东西——搞到一撮尘土,你就会判断出凶手的身高、体重、受教育程度以及生活习性。今天的侦探科学专家把非同一般的东西划归一般——快速的通讯、电子窃听器、脑神经科咨询、大众指纹资料库……”他把父亲等待许久的饮料递了过来,可是手指却固执地久久没松开杯子,嘴里还在忘情地喋喋不休,“怎么搞的,就连为电视播音员写稿子的人也在那里大放厥词,胡乱搬弄一些时髦的词汇,什么放射量测定器呀,多种波动描绘仪啦,还特别喜欢生拉硬扯上一些从实验室里鼓捣出来的奇迹,有时候他们引用得居然还相当正确。”埃勒里坐进沙发椅,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在这种世道里,像我这样过了时的、死抱着旧式幻想的小人物还有什么机会呢?在这个真实的世界上再也没什么可惊奇的了。或者毋宁说,所有事情都令人惊奇,可是人人都见多不怪了,好奇的人消失了。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两位数计算机是何许模样;我也根本玩不了那种电子控制的棋类游戏——我一次都赢不了它。天哪!”俩人喝着酒,警官忧虑的目光不时悄悄朝儿子脸上溜过去。

  埃勒里砰地一声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所以!现在我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灵感了,我知道怎么办啦!”

  “真的?”

  “真的。”

  “怎么办?”

  “我不打算采用任何案例了——我的、你的、任何人办的案子我都不用。我已经从探案里走出来了。从现在起,我写的东西都要从这里出来”——他指了指太阳穴——“全部由这儿出。一些新的东西,全然不同的东西。现在我还不很清楚,但是思路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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