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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安抬起头来:“请原谅我离开一会儿,约克小姐。我得去接麦拉小姐了。”

  “就好像我跟这里的某些人一样,有的是闲工夫似的。”埃米丽说着瞥了一眼腕上的镍制表盘的手表,“我八点半还得去参加小组会呢。”

  “我肯定不会耽搁太久的。”安在门口对她说。

  “事关那些未婚母亲呢,”埃米丽又加了一句,显然她认为这个理由具有绝对的压倒优势。

  安·卓尔转身离去,因此埃米丽·约克无法看到她是否在冷笑。

  过了一会儿,门铃响了。埃米丽站起身,突然想到她的堂姐麦拉和安·卓尔这会儿肯定还没有下楼,只能由她前去开门了。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把门呼地一声拉开了。

  “晚上好,帕西沃。”——她猜得一点不错。

  帕西沃·约克咧了咧嘴,从她面前走过,径直进了起居室。他摘下头上那顶价钱昂贵的小礼帽扔到柜子顶上,全身散了架一样邋里邋遢地走到双人沙发跟前颓然躺了下去。他转了转泛黄的眼珠,茫然地盯着对面一片昏暗中那些古旧的摆设:靠墙站着的老式东部印第安人缠满线绳、镶嵌着珍珠贝的装饰架;退了色的更斯伯罗的油画“蓝衣男孩”;纽约版的奥尔巴尼译本;阿拉伯人祈祷用的跪垫;涂染着最为现代派图案的漆布箱子上摆放着难看的大戟属植物,或者是叫做荆棘冠一类的植物标本以及一盆富含汁液的没什么名堂的植物,统统毫无生气地呈现着一派颓废的姿态(就像弃宅里的荒草);角落里塞着一只丑陋的桃花心木角柜,上面放着一个大理石雕刻的微笑着的美妙少女头像。

  “这个地方,”帕西沃·约克说,“总是让我联想到狄更斯的小说。”

  埃米丽·约克笔直地坐在一张靠背同样笔直的椅子上,似乎是在对帕西沃·约克不雅的姿态提出警告。听了帕西沃的牢骚话,她反而向前探过身子,倒像是鼓励面前的庸才谈论与文化有关的话题。

  “哦,真的?那可太有意思了,帕西沃。这儿让你想到狄更斯哪一部小说了?”

  “《老古玩店》,”帕西沃答道,文化交流还没开始就给掐断了,“我倒情愿我们这帮‘血浓于水’的鬼亲戚还像从前那样,另外选个地方聚会。”

  “你很清楚,如果外出的话,可怜的麦拉会有多少麻烦。”埃米丽冷冷地说。

  “可是依我看,可怜的麦拉如果不出去的话会更烦恼,”帕西沃又跟了一句,显然故意添加了挑战的意味,“至少还能一起喝上一杯。”

  埃米丽明知这种争辩毫无疑义,还是固执地继续下去:“除非我的嗅觉欺骗了我,否则……”

  突然她耸了一下肩膀,看来是时机不对,“哦,麦拉来了。”

  “谁要到这儿来?”那边传来微弱的咕味声,几乎听不出是在说话。麦拉由安·卓尔搀扶着颤颤巍巍地挪进房间,用迷离的目光朝四下打量着。

  “没事的,亲爱的麦拉,”埃米丽脆快地说,郑重其事地许诺道,“只有我们四个人。当然,还有安和那个不错的小伙子雅克先生。”

  “你用不着担心,麦拉。”帕西沃懒洋洋地说,“那位老公子哥儿还没露面呢。”

  麦拉·约克脸色发白。安·卓尔皱了皱眉。埃米丽朝他呵斥了一声。帕西沃瞪了她们一眼,觉得更丧气了,看见麦拉脸上竟然落下两滴眼泪,他觉得哭笑不得。她嘀咕着说:“我真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卓尔连忙用手绢给她擦脸:“好了,没事。”埃米丽比刚才坐得更为挺直,脑袋像眼镜蛇的头一样高昂着转来转去,带着嘶嘶的嘘声说,“帕西沃,你真是个……”

  “没——错,我就是,”帕西沃·约克嬉皮笑脸地拖着长腔说,好像对自己的作为非常得意。

  门铃又响了,麦拉·约克发出一声微弱的惊叫,嗖地站了起来。安·卓尔赶忙扶住她的肩膀:“没事的,”她轻声说,“没事的。”

  “无非就是罗伯特,”埃米丽说,“我想,还有雅克。”她瞥了安·卓尔一眼,安·卓尔正全心服侍着麦拉,神情却有些慌乱;帕西沃仍然懒洋洋地躺着。埃米丽盘算着,眼前这几个人要么动弹不得,要么腾不开手,要么傲慢地对谁都视若无睹,看来只有她自己跑去开门了。她站起身走了过去。

  “肯定是罗伯特,”安俯在麦拉的耳边把埃米丽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想,还有雅克先生。”她半推半按地让麦拉坐回到沙发上去。

  “肯定是罗伯特,”帕西沃嘲弄地说,“傍晚七点三十一分,小睡之后神清气爽,我就没见他有过例外。是不是,安妮?”

  “我希望你叫我卓尔小姐。”安说。

  “好吧,安妮,就照你说的办。现在看看,”

  他说着朝她丢了个眼神,“罗伯特马上就会走进来,先跟你打招呼,然后才轮到我们。接着他就会坐下来咳嗽两声。你留心一下,肯定是两声。”他转回身去,重新躺回沙发上,把目光转向里面天花板与墙壁间的交汇处。

  “怎么了,亲爱的?”麦拉小声间道。

  “没怎么,”安说,但这不是真话。因为刚才帕西沃朝她投过来的放浪眼神使她打了个冷战。

  “罗伯特,我还以为你这次没睡觉而是出去了呢。我们一直等着你呢。”埃米丽随着罗伯特走了进来,年轻的雅克端着古怪的东方人的架势跟在他们身后。身为一个男性秘书,雅克既不是家族成员也不是个单纯的仆人,这使他的姿态显得复杂。另外,每次来到这个有安·卓尔在场的地点,汤姆·雅克的心里都会感到一种兴奋的渴望。再有就是,他懒得走进这群人参与其间,因为对他们要说的那点儿事情他已经略知一二。这种种心态加在一起,使他显得淡漠、恭顺而又躁动不安,似乎随时都会借故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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