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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此时这个声音不再温柔,反倒像法官般地有威严,不过还有令人感到安全的感觉。

  艾勒里说:“在范·霍恩那件事情之后,我发誓说我再也不用人的性命当赌注,但是过后我食言了。我竟然是这样的人,我真是卑鄙透了,教授。我卑鄙的个性一定是与生俱来的,要不然我怎么能食言了之后还安坐在我第二个被害者的坟头上。人家会怎么说呢?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可怜人因为我这般狡诈卑鄙而尝尽苦头?我沉醉在我的偏执狂里,长期享受事业上带来的荣耀。单是自大的妄想就谈不完了!我会对律师谈法律,跟化学家谈化学,跟弹道专家谈弹道,大言不惭地跟毕生研究指纹的专家谈指纹。对已经有30年经验的警官,我发表我至高无上的命令,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办案;自以为是地对经验老道的精神医生大谈我不容怀疑的精神分析结果;拿破仑在我眼中不过是个男厕所里的服务生。自始至终,我就像个快乐的天使大闹宴会一样,在无辜的人群中胡作非为。”

  “你现在这么说,”那个声音说话了,“本身就是妄想症。”

  “但证实了我自己的看法,不是吗?”艾勒里听到自己的笑声,听起来真的很惹人厌恶,“我的哲学就和《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那个皇后一样,既能通融,又理直气壮。您知道《爱丽丝梦游仙境》这本书吧,教授?您,或者是哪个人,一定会用精神分析的方式解读过这本书。它是一部教人要谦虚的伟大著作,包含了所有人类懂得自嘲以来所有的智慧。不管事情的大小,书里面的皇后解决困难的方式永远只有一个,您记得吧,就是‘把他的头给斩了!”这个口出呓语的家伙此刻正站立着。实际上他是从躺椅上跳下来的,好像赛利曼用火烧他的脚似的。而现在他站在那儿,恶狠狠地对着这个举世闻名的老人挥舞着手臂。

  “好啊!好啊!我这次真的完蛋了。我会努力把我的卑鄙无耻导向与人生死不相关的事情上去。我完了,赛利曼教授。一个自以为娴熟地运用精确万能科学的痞子,他所谓辉煌的一生将就此打包堆到贮藏室去,连防虫剂都免了,因为连虫子都懒得去咬。我是否表达了我的意思?我说得够不够清楚?”

  他觉得自己被那双眼睛给慑住了,动弹不得。

  教授说:“坐下,先生。你强迫我要这样抬头看你,我的背可痛得很呢。”

  艾勒里听到自己那个混蛋分身喃喃地说了声道歉,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椅子上了,眼睛瞪着那像死尸一般一个又一个数也数不完的咖啡杯。

  “我不认识你刚刚提的范·霍恩,奎恩先生,不过感觉到好像他的死对你有极深刻的影响,以至于你无法面对卡扎利斯的死。然而这件事从事实来推究确是有理可循的,你没有用你清晰的脑袋好好想过,先生。

  “没有合理的解释,”那从容的声音继续说,“我指的是你对卡扎利斯自杀这件事过分情绪化的反应。即使你能预先防范,你也阻止不了这一结果。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这方面我的知识比你丰富。”

  艾勒里开始能够在他面前把这张脸拼凑起来。那是张令人放心的脸,他听话地一动也不动地坐着。

  “即使你在一开始调查这些谋杀案不到十分钟内就发现了事实的真相,卡扎利斯的下场,我猜想,恐怕还是一样的。我们来假设说,你一开始就看出卡扎利斯太太就是杀死这么多无辜者的精神凶手,她会因此被捕、接受审判、定罪,然后根据你们的法幸加以裁决,可能是承认她的精神不正常,或者是认定她在法律上仍须负责任——虽然我认为这通常很荒谬。如果是这样,你的表现可以说是非常成功,而且没有理由要责备自己。事实就是事实,而且一个对社会造成如此严重伤害的人总算被除去了。

  “我要你现在想一想:如果卡扎利斯太太被缉捕到案并接受裁决,卡扎利斯会不会因此觉得责任小一些,他的负罪感会不会因此减轻呢?

  “不会的。卡扎利斯的负罪感会同样的活跃,而且最后他会像现在一样了结自己的生命。

  自杀是一种激烈地想要自我表达的极端做法,常常是因为对自我厌恨到了极点才会出此下策。年轻人,不要把根本不是你的责任扛在自己肩上,更何况,你个人根本无从对其加以控制。即使你能改变事情的演变结果,已发生的和可能会发生的主要差别在于:卡扎利斯是死在牢房里,而不是死在他公园大道办公室里铺着昂贵地毯的地板上。”

  赛利曼教授现在是一个完整的人了,非常清楚,而且离他很近。

  “不管您说什么,教授,或是您怎么说,事实还是事实,我就是被卡扎利斯蒙骗了,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只能在维也纳这里和您用口头验尸。我这次真的失败了,赛利曼教授。”

  “从那个角度来说……是的,奎恩先生,你失败了。”老人突然身子往前弯,两手握住埃勒里的手。在那接触的一瞬间,艾勒里知道他已经到了旅途的尽头,他再也不需要四处漂泊了,“你以前就失败过,你以后还会再失败。这是人的本质和角色。

  “你所选择的工作具有崇高的意义,有非常伟大的社会价值。你要继续做下去。这不只是对社会,对你本人也很重要。

  “可是,在做这一件重要又有益的工作时,奎恩先生,我要求你时时要记住一个伟大而且永恒的教训,这个教训给你的东西比这次你自认的失败经验更隽永。”

  “这个教训是什么,赛利曼教授?”

  艾勒里非常专心地聆听。

  “这个教训,先生,”老人一边说,一边拍拍艾勒里的手,“就写在《马泰福音》里:‘神只有一个,就是他,没有别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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