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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正是。但就某方面来说,太简单了。我一下子便知道是谁谋杀了查理·布拉夫。那些隐藏在谋杀之后的真正动机,也许令人困惑,于我却不然,当我读着这些案子,我的心里立即有了答案。嗐,这些人恐怕现在都已经去世了。”

  一如往常一样,我在心底想着,谦逊确实不是赫邱里·白罗的优点。

  “知道我下一步做什么吗?”白罗继续说。”。

  我猜想最近很少有人跟他说话,因此他对自己的声音很是陶醉。

  “我将实际生活转变为虚构的小说。你看我的左右堆放着各式各样的犯罪小说,我是倒着做回去的。瞧——”他抬起原来放在扶手上的那本书——“喏,亲爱的柯林,这是李江华斯案。”他把书递给我。

  “这桩案子发生在好久以前。”我说,“我记得我父亲说过他小时候曾经读过,我相信我自己也读过,现在读来一定觉得非常古老了。”

  “实在棒极了,”白罗说,“你可以慢慢品尝那一时代的气氛,享受它精心编织的故事。艾丽勒的美,被它描写得沉鱼落雁,玛莉的美宛如月之光!”

  “我一定要再读一次,”我说,“关于美丽的女孩那一部分,我已忘掉了。

  “女仆人汉娜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至于凶手,简直是最佳的心理研究。”

  我知道这下子我可要听他演讲了。于是我便静下心来聆听。

  “现在谈谈《鲁宾冒险记》,”白罗继续说,“多么迷人,多么不真实,然而却是多么的有活力,有生气,充满了生命,故事可以说是荒谬的,但灿烂无比。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幽默。”‘他搁下《鲁宾冒险记》,抬起另一本书说;“喏,这是《黄室的秘密》。这个——啊,真是一本经典之作,从头至尾,令人喝彩不止,推理之缜密,几乎天衣无缝!我记得有些人批评这本书写得偏颇。。亲爱的柯林,一点也不。不,不,就算是,也不是十分。这种不同,细如发丝。不,全书所阐扬的是真理,只是以狡诈美丽的文字细心地包扎起来。就在那一刹那,当你走到三条走廊的交叉点时,一切必将清晰无疑。”

  他恭敬地把书放下,接着说;“实在是一部巨著,我想我几乎忘光了”白罗一下又挑回二十多年后晚近的作家。

  “我也读了几本奥利弗夫人早期的作品,”他说,“我想,她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跟你说,我并不十分赞许她的作品。故事的描述令人难以置信,‘巧合’用得太滥了。还有,她那时候太年轻了,笨得意把她笔下的侦探赋以芬兰人的身分,显然地她对芬兰或芬兰人,除了西伯密斯的作品之外,一无所知。然而,她倒是个进取的人,后来学了不少从前不知道的事。譬如,警察侦查案件的程序,对于轻武器的描述,也比以前可靠一些。“他放下奥利弗夫人的作品,捡起另一本书。

  “这位是魁恩先生。啊,他是不在场证明大师。”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是一个非常沉闷的作家。”我说。

  “不错,”白罗说,“他的书里没有令人颤抖的场面,只有一具尸体,有时不只一具。但是整个关键永远是不在场证明,火车时刻表、公车路线,横越全国的计划图。坦白说,我喜欢这种错综复杂,这样精心设计的不在场证明。我喜欢戳破魁恩先生的设计。”

  “我看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吧。”我说。

  白罗是诚实的人。

  “不是每次,”他承认道,“是的,不是每次。当然,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你就会发现他的书每一本都非常的相似。每个不在场证明虽然不完全一样,但十分的类似。亲爱的柯林,我想象魁恩坐在他的房间里,一如他照片上的一样,抽着烟斗,四边散放着各种火车时刻表、航空公司的小册子,以及各式各样的时间表,甚至是定期班轮的调动表。魁恩自有他的一套。”他放下魁恩先生的书,拿起另一本书。

  “这位盖瑞·各瑞森先生是恐怖小说的能手,产量惊人,至少已经有六十四部。他的类型和魁恩先生几乎正好相对。魁恩的作品剧情平淡,盖瑞·格瑞森的作品则高潮迭起,不但令人难以置信,而且昏头转向。噱头一大箩筐,十足的闹剧一场。流血——尸体一线索——刺激,堆得如山一般高。从头至尾是惊人的恐怖,一点也不像现实。如你所常说的,好比唱起来不像茶的茶。事实上,它根本不是一杯茶,毋宁说是美国的鸡尾酒,你不知它的成分是什么?”

  白罗停了一下,叹口气,然后继续他的演讲;“现在让我们来谈谈美国的。”他从左手堆里拉出一本,“艾克丝的,她的作品也是讲究方法,场面热闹。是的,什么都有。五光十色,生动活泼。她这个人脑筋灵活,只是像许多美国作家一样;对于杯中物似乎有癖好。你知道,我是个品酒行家。故事里若能加一点当地而且年份够的红葡萄酒或是勃艮地葡萄酒,那实在是令人喜悦的事,然而若像美国恐怖小说中的侦探,每一页都要喝定量的裸麦酒和波本威士忌,就令人觉得没趣。不论他饮一品脱或半品脱的酒,我都觉得对故事没有影响。然而美国书里的这种饮酒动机,却是到处可见,随手可拾”“你认为暴力派的又如何?”

  白罗挥一挥手,仿佛在挥赶一只闯入的苍蝇或蚊子一样。

  “为暴力而暴力?从什么时候起才对它关心呢?我年轻时干警察,生活中便充满了暴力。哼,你也许读过一本医学教科书。总之,整体而论,我认为美国的警匪小说水准甚高;比英国的更有独创性,更有想象力,而且不若法国作家那样刻意装饰,讲究气氛。喏,譬如露易莎,欧玛列。”

  他以此分了一个段落。

  “她的作品实在是一流学者的典型,然而读来叫人十分兴奋,刺激。瞧,纽约那些用褐石建筑的高尚住宅区。然而,什么是褐石呢——我从来不知道。还有,那些禁止别人擅自入内的公寓。宛如一条图上没有标明的河流,潜入地底深处,悄悄地奔流。事实上也是如此。这个露易莎·欧玛列实在了不起,真的不了起。”

  他叹了一声,往后倾靠,摇摇头,把剩下的草药茶饮光。

  “再来的是——永远少不了的苦味。”

  他再度俯身捡书。

  “福尔摩斯探案,”自言自语中,带着无尽的爱意和恭敬“一代大师!”

  “福尔摩斯?”我问道。

  “啊,不,不,不是福尔摩斯,我致敬的是作者柯南道尔爵士。在现实生活中,福尔摩斯的故事不免逞强,充满谬论做作而不自然。但是它的写作艺术——啊,那是完全不同的那种令人喜悦的文字;尤其是那位令人永远难忘的华森医生啊,那才是一种真正的胜利。”

  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前南地低语,显然他心底一定正澎湃着一大串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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