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万灵节之死 | 上页 下页
二〇


  事实上他那时已经知道她是谁。她说不出是在什么时候了解到这个事实。那是在她们婚后不久,有一天他在向她详细说明一篇巧妙的政治操纵文章时。

  她听完了他的说明之后,一个思绪闪现脑际:“这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是什么呢?”后来她知道了,在根本上那篇文章所使用的技巧,就跟他在那次宴会上所使用的一样。她对这项了解一点也不惊讶,就好像这是她早就已经知道了,只是现在才浮现在脑海的表面上一样。

  自从她们结婚的那天开始,她就已了解到他并不像她爱他一样地爱她。然而她想那可能是他真的没有像她一样的爱。她的那种爱的力量,是她自己的一项不快乐的遗产。她知道,像她那样强烈的爱是不寻常的。她甚至甘愿为他而死;她愿意为他撒谎,为他欺骗,为他受苦受难!当她发现他的伎俩时,她并没生气,反而很骄傲地接受这个事实,而且甘愿满足他的一切需要。他需要她,需要的不是她的心,而是她的头脑,以及她一生下即具有的各种有利的条件。

  有一件事她绝对不做,那就是对他表现一种他所无法回报的爱情,那将使他自觉难堪。她相信他喜欢她,很高兴有她作为伴侣。她预想着一个将来,一个她的负担可以大量减轻的将来——一个关怀与友谊的将来。

  她想,他是以他的方式爱着她。

  后来罗斯玛丽闯入了她们的生活。

  有时候她不禁怀疑,他怎么可能认为她不知道他们的事。她一开始便知道——在圣莫瑞兹——当她看到他注视那个女人的样子的时候。

  她知道那个女人在一天之中便成了他的爱人。

  她知道那女人使用的香水……

  她可以从史提芬的脸上看出来,他在想些什么——那个女人——那个他刚刚离开的女人!

  她平心静气地想,她所经历的痛苦实在难以估计。一天又一天地忍受折磨,除了勇气——她天生的自负之外,没有什么可以支撑。她不让她的感受显露出来,她绝不让它们显露出来。她的体重减轻了,变得又瘦又苍白,身上各处的骨头都突了出来,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包裹着。她强迫自己进食,但是却无法强迫自己睡眠。每天晚上独守空闺,两眼干涩,望着黑夜,枯坐至天明。她不吃安眠药,觉得那是弱者的行为。她要撑下去。哀求、抗议或是露出一副深深受伤的样子……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所痛恨的行为,她绝不这样做。

  她只有一丝安慰,那就是史提芬并不愿意离她而去。不错,那是他为了他的事业着想,而不是因为喜欢她,然而他不想离她而去这个事实仍然存在。他不想离开她。

  也许,有一天,狂恋会过去……

  他到底看上了那个女人什么?不错,她漂亮、迷人——但是其他的女人也一样。罗斯玛丽到底有什么令他那般着迷的?

  她没有头脑——愚蠢——而且不——她特别抓住这一点——甚至也不怎么风趣。要是她有才智、气质和脾气——这些是吸引男人的东西。仙蒂拉深信事情会过去的——史提芬会厌倦的。

  她相信他一生的最主要兴趣是他的事业。他追求的是伟大的东西,而且他自己也知道。他具有一个演说家的好头脑,而且也乐于应用它。这是他一生既定的事业。一旦迷恋消退,他当然会了解这个事实吧?

  仙蒂拉从没考虑过离开。她想都没想过这个念头。她是他的,肉体以及灵魂都是他的,不管他要不要。他是她的生命,她的一切。她的心中燃烧着一股中古世纪的爱的烈火。

  有一阵子,她的心中燃起了希望。她们一起到“避风港”去。史提芬似乎比较正常了一些。她突然感到昔日她们之间的情愫又回转了。她的心中升起了希望。他仍然要她,衷心高兴地跟她在一起,听信她的判断。那时,他逃脱了那个女人的魔爪。

  他看起来快乐多了,比较像昔日的他。

  没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他正在逐渐恢复中,要是他能下定决心跟她断绝来往……

  然而她们回到伦敦,而史提芬故态复萌。他显得憔悴、心乱、满脸病容。他已无法专心工作。

  她想知道原因所在。罗斯玛丽要他跟她一起私奔……他正在下决心采取行动——断绝一切关系。笨蛋!疯子!他是那种事业永远第一的男人——很典型的英国男人。他一定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在内心深处——是的,但是罗斯玛丽很漂亮——也很愚蠢。史提芬不是一个为了女人抛弃事业而事后又后悔的男人。

  仙蒂拉偷听到了一句话——有一天在一次鸡尾酒会上的一句话。

  “……告诉乔治——我们不得不下定决心。”

  过后不久,罗斯玛丽得了流行性感冒。

  仙蒂拉的心底泛起了一线希望。如果她得了肺炎——是有人在流行性感冒之后感染肺炎——她有一个年轻的朋友刚在去年因此死去。如果罗斯玛丽死掉——

  她并不想压抑自己的这个想法——她并不为自己这样想而感到害怕。她是中古世纪型的女性,是以毫无顾忌、毫不心虚地去恨她所恨的人。

  她恨罗斯玛丽·巴顿。如果思想可以杀人,她早就杀死她了。

  然而思想并无法杀人……

  那天晚上在卢森堡餐厅的化妆室里,罗斯玛丽肩上斜披一件白色狐皮大衣,显得多么的美丽动人。病后的她瘦了些,也苍白了些——一种纤弱的意味,使得她的美更显得轻妙,她站在镜前补妆……

  仙蒂拉站在她背后,注视着镇子里她们交叠的脸孔。她自己的脸像是雕刻出来的一样,冰冷而无生命。无情,你一定会这么说——一个冷酷的女人。

  然后罗斯玛丽开口说:“啊,仙蒂拉,我是不是把整个镜子都占了?现在我好了。那可怕的流行性感冒害得我的身体虚弱了很多。我看起来很刺眼。我仍然常常头痛而且身体相当虚。”

  仙蒂拉相当礼貌地关心问道:

  “你今天晚上头还痛吗?”

  “有一点。你有没有带阿司匹林?”

  “我有一颗胶囊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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