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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第五章

  两天前,小船离开了沼泽地带,沿着阿拉伯沙特河平稳地航行。水流湍急,因此划桨的老人不需要费很大力气。他划桨的动作缓慢而有节奏,双眼半睁半闭,他用几乎听不到的低沉声音反复地唱着一首阿拉伯的悲歌。

  年复一年,月复一月,阿布什勒·苏莱曼这位来自沼泽地带的老人,不知有多少次沿河顺流而下,前往巴士拉。船上还坐着一个人,身着东西合璧的服装,这种令人有些伤感的装束当今是屡见不鲜的。他身穿带条纹的棉布长袍,外面套了一件满是油污、破旧不堪的土色外衣,一条褪了色的红色针织围巾塞到破外衣里。他头部的装饰也显示出了阿拉伯服装的尊严,人人必戴的黑白相间的缠头巾,用黑绸头箍系牢,他的眼睛茫然直视,朝着河堤的方向模模糊糊地看着。不一会儿,他也开始哼起那首相同的曲调。他跟美索不达米亚这块土地上成千上万的人没有什么两样,丝毫看不出他竟然是个英国人,也看不出他随身携带着一份秘密情报.这份情报,世界上几乎每个国家的有势力的人物都千方百计地企图截获,并要把他连同情报一起毁灭。

  前几周发生的事情仍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回忆起:在山中遇到的埋伏;冰雪覆盖着的山口;骆驼商队;和携带微型“影院”的两个人一起在寸草不生的沙漠中的那历时四夭的艰难跋涉,住在黑帐篷里的那些日子;以及随着他的老朋友阿纳兹部落迁徙的那段行程。这一切都是十分艰难,充满着危险——一次又一次地偷越对方早已布置好的企图寻找并截获他的封锁线。

  “亨利,卡米凯尔,英国侦探,三十岁左右,棕色头发,黑色眼睛,身高五英尺十英寸,操阿拉伯语,库尔德语,波斯语,亚美尼亚语,兴都斯但语,土耳其语,以及很多山区方言。在土著部落人中有很多朋友,危险人物。”

  卡米凯尔生于喀什加,父亲在那儿任政府官员。他从哑哑学语起,讲的都是些方言和土语——他的保姆们,及后来的抚养他的人们都是不同血统的土著民族。他几乎在中东所有的未开化地区都有朋友。

  只有在城镇,他的活动能力才显得稍差。现在接近巴士拉了,他明白执行这次使命的关键时刻已经到了,迟早他是要再次进入这一文明地带的。虽然巴格达是他的最后目的地,但他很明智地决定不要直接前往。伊拉克的每座城市都会给他提供便利条件,这在好几个月以前就已作过周密的讨论和安排。现在需要运用他臼己的判断能力,比如说,他应该选择哪里靠岸。他没有通知自己的上司。他本来可以利用间接渠道来通知上司,但他没有那样做。因为这样安全些。那个简单易行的计划──飞机停留在指定的地点接他──已出现漏洞!总是发生这种致命的不可理解的漏洞。

  因而,他越来越担心会出现危险。现在身在巴士拉,可望到达安全地带了,但他十分清楚,情况要比在未开化的地区跋涉时遭遇的危险严重得多。而且,在最后阶段遭到失败——这几乎是不堪设想的。

  那位阿拉伯老人有节奏地摇着双桨,头也不回一下,小声地嘟囔着。

  “时候到了,孩子,真主保佑你成功.”

  “不要在城市里逗留时间长了,老爷子,回到沼泽地去吧。我不愿意让你受到伤害。”

  “这是真主的意旨,命运在他的手中。”

  “托真主的福,”另一个重复道。

  此时此刻,他极其渴望变成个东方血统的人,而不是西方血统的人。那样,他就不必担心成功与失败的可能了;不必三番五次地盘算着各种时机;不必反复地询问自己是否周密地进行了安排,是否预见到将来可能出现什么危险。把一切责任都交给大慈大悲的上帝,万能的上帝吧。托真主的福,我一定会成功!

  他对着自己说这些话,他感到伊拉克这个国家的镇静自若的情绪和宿命论思想完全感染了自己,他欢迎这种影响。过几分钟,他必须在小船停靠的地方下船,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行走,遭受敏锐目光的监视。只有不仅从外表、而且从感情上看上去都象阿拉伯人,他才能成功。

  船平稳地转向与大河成直角的水道。这里停靠着各种各样的小船,还有一些船只和他们一起驶进来,这种景象十分可爱。几乎象威尼斯一样,船头高高翘起,呈涡旋形,船身油漆已经褪色显得颇为柔和。这样的船只成百上千,一只挨着一只地停靠在那里。

  那位老人柔声地问:

  “时候到了。他们为你做了准备了吗?”

  “是的,我的计划都安排好了。分离的时刻到了。”

  “愿上帝保佑你一路顺风,愿上帝保佑你长寿。”

  卡米凯尔用带条纹的布袍裹紧身体,登上通向码头的溜滑的石头台阶。

  他看了看河边周围的情况,和往常一样:小孩子,卖桔子的蹲在售货盘的旁边,有硬梆梆的方糕点和甜食,盛着鞋带、劣等梳子以及松紧带的托盘,沉思着的过路人祖声粗气地吐着痰,一边信步走着,一边哗啦哗啦地数着手中的念珠。街的那边有商店、银行。繁忙的年轻先生们身着淡紫色的西服,迈着轻快的步伐,有欧洲人,其中有英国人,也有其他外国人。没有什么人囚为他刚下船,跟五十来个阿拉伯人一起走上码头,而对他产生兴趣或是好奇之感。

  卡米凯尔一声不响地走着,看着周围的景物,眼睛里恰如其分地流露出十分欣赏的天真无邪的补情。他不时地咳嗽、吐痰,却又不太厉害,做得恰到好处。他还用手擤了两次鼻涕。

  就这样,这位陌生人进了城,走到运河尽头的桥边,然后过了桥,进了商场。

  这里到处是一片嘈杂,到处是拥挤的人流。精力旺盛的部落人一边走着,一边把行人排到路旁,为自己开路,驮着沉重货物的驴子在沿街走着,赶驴子的人粗声粗气地喊着驾……驾……孩子们吵闹着,尖叫着,在欧洲人的后面追赶着,满怀希望地叫喊着,“给点钱吧,太太,给点钱吧,可怜可怜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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