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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她迟疑地看着克拉多克。

  “伯尔尼阿道夫·科赫大夫的诊所,”克拉多克说道,“科赫曾是做甲状腺肿大手术世界闻名的专家。夏洛特·布莱克洛克去那儿摘除甲状腺,而鲁迪·谢尔兹是一个勤杂工。他来到英格兰后,在饭店认出了曾是病人的一位女士,于是,他一时冲动跟她搭汕。我敢说,要是他冷静想一想,就不会这么做,因为他是由于有嫌疑才背井离乡的。不过,那是在夏洛特离开那儿一段之后的事儿,因此,她对此不会有所知晓。”

  “这么说,他并没有说起蒙特罗和他父亲是饭店业主的事儿了?”

  “啊,没有,这是她为了解释他跟她说话而不得不编造出来的。”

  “见到他肯定使她大吃一惊,”马普尔小姐满腹心事地说,“本来她蛮有道理觉得安全,然而,几乎是由于不可能的巧合,认识她的人出现了,而且并非把她当作两位布莱克洛克小姐中的一个——这她倒是有所准备——而是不折不扣地把她当作夏洛特·布莱克洛克,即那个做过甲状腺手术的病人。

  “可你要我从头至尾讲一遍。呃,开始么,我想——如果克拉多克警督同意我的意见的话——是夏洛特·布莱克洛克,一个漂漂亮亮、无忧无虑、充满柔情的女孩患上了甲状腺肿大症。这个病毁了她的生活,因为她是一个敏感的女孩,也是一个一向极其看重外貌的女孩。而处于少女阶段的女孩对自己是特别敏感的。如果她有一个母亲,或者有个通情达理的父亲,我想她绝对不会陷入那种病态.但事实上她毫无疑问陷入了其中。她身边找不到一个人把她带出自我,强迫她去见人,从而使她过一种正常的生活,并不要去多想自己的畸形。当然,换到另一个家庭,她可能多年前就被送去做手术了。

  “然而,我想,布莱克洛克大夫是个守旧的人,心胸狭窄、暴民成性、顽固不化。他不相信这种手术。夏洛特从他那儿得到的结论肯定是无能为力——除了用碘剂和一些别的药。夏洛特确实相信了他,而且我认为她姐姐对他作为内科医生的能力所给予的信任超过了他所应得的。

  “夏洛特用一种脆弱和感伤的方式来表现对父亲的忠诚,她肯定以为父亲对此非常清楚。她愈发将自己封闭起来,结果甲状腺越长越大,别人也就越来越见不着她的人影儿,她拒不见人。但实际上她是个心地善良、充满爱意的人儿。”

  “这样描述一个凶手,真是奇怪。”埃德蒙说。

  “我却不这样看,”马普尔小姐说道,“生性懦弱而又心地善良的人往往最容易背信弃义。一旦他们对生活抱有怨恨,他们原有的一点儿道德力量便会被怨恨消耗殆尽。

  “诚然,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的性格却迥然相异。克拉多克警督跟我说过,蓓尔·戈德勒把她描述得实在好,而我也认为利蒂希亚确实好。她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照她自己的说法——她无法理解别人为什么看不到舞弊的行为。无论经受怎样的诱惑,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决不会产生丝毫做假的念头。

  “利蒂希亚对妹妹很忠诚。她给她写信,不厌其烦地叙述发生的每一件事,力图使妹妹保持与生活的联系。她很为夏洛特的病态心理担忧。

  “布莱克洛克大夫终于死了。利蒂希亚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兰德尔·戈德勒处的职位,把自己贡献给夏洛特。她把她带到瑞士,去找权威咨询手术的可能性。手术为时已晚,但我们知道手术做得很成功。畸形被除掉,而手术留下的伤疤,用一串珍珠或念珠短项链,便轻而易举地遮盖了。

  “后来战争爆发,很难返回英格兰,姐妹俩留在了瑞士,在红十字会,也在其他机构,做各种各样的工作。是这样吧,警督?”

  “是的,马普尔小姐。”

  “她们偶尔听到英格兰的消息,我估计除了别的事儿,她们还听说蓓尔·戈德勒活不长了。我相信,完全是出于人的天性,她俩一起计划、谈论等可以支配那一大笔钱后未来的日子如何过。我想必须认识到,就姐妹俩而言,这个前景对于夏洛特意味着更多东西。夏洛特在生活中头一回可以感觉像个正常的女人到处走动,一个没有人敢投之以厌恶或怜悯目光的女人。她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生活了,她要在余生里争分夺秒地享受生活,把失去的时光全部夺回来。要旅行,要买房子和美丽的花园,要穿戴漂亮的衣服和闪光的珠宝,要去戏院和音乐厅,要满足每一个奇思妙想。

  对于夏洛特来说,这一切就像是童话成真。

  “然而后来,身体健壮的利蒂希亚得了流感,而流感又转为肺炎,结果她一个星期之内便客死他乡:夏洛特不仅失去了姐姐,而且她为自己企划的美梦终成泡影。我想她几乎对利蒂希亚感到怨恨。她们才接到一封信说蓓尔,戈德勒将不久于人世,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为什么要利蒂希亚死呀?也许再有一个月,钱就属于利蒂希亚了——等利蒂希亚一死,就是她的了……

  “这时,我想,两人的差别便表现出来,夏洛特根本没有感觉到她产生的念头是错的——她认为没什么错的。钱原来是给利蒂希亚的——只要几个月的功夫就会到利蒂希亚的名下——她将利蒂希亚和她自己看作了同一个人。

  “也许是在那个大夫或者什么人间她姐姐的教名时,她才生出了这个念头。她忽然意识到,几乎在每个人的眼里,这两位布莱克洛克小姐是什么样的印象——上了年纪、很有教养的英国妇人,穿戴几乎一样,源于同一父母的相貌极其相似。(我就给本奇指出过,上了年纪的女人看起来样子都差不多。)死的为什么不能是夏洛特,活下来的为什么不能是利蒂希亚呢?

  “恐怕,与其说是周密计划,不如说是一时冲动。利蒂希亚是用夏洛特的名字下葬的。‘夏洛特’死了,‘利蒂希亚’回到了英格兰。大自然所赋予的创造性和精力,原已蛰伏了多少年,现在终于升腾起来。做夏洛特的时候,她只是个配角。

  如今她换上了一副支配别人的面孔——那种属于利蒂希亚的支配感。她们的脑力实际上并无很大差异,我认为她们只是在道德上大相径庭。

  “夏洛特自然要采取一两个显著有效的措施。她在英格兰的一个陌生的地方买了一所房子。她惟一要避开的人只有她家乡坎伯兰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她原来在家里毕竟过的是离群索居的生活——再就是蓓尔·戈德勒。后者与利蒂希亚太熟悉,因此偷梁换柱不可能不被她识破。尽管她手患风湿,但模仿笔迹的困难还是被她克服掉。这一切做起来实际上轻而易举,因为真正认识夏洛特的并无几人。”

  “可假如她遇见利蒂希亚认识的人呢?”本奇问道,“这样的人肯定不少。”

  “他们同样不成问题。有人可能会说:‘那天我碰见了利蒂希亚。她的变化真大,连我都认不出了。’但他们的脑子里仍然不会怀疑那不是利蒂希亚。十年的功夫人确实是会变的。而她认不出他们却总可以归结为近视眼。你们一定还记得,她对利蒂希亚在伦敦的生活细节了如指掌,包括认识的人,去过的地方。她可以参考利蒂希亚写给她的信,她可以提一提一些事件,或问一下双方都认识的朋友的境况,从而很快打消任何怀疑。不,她惟一害怕的并非只是被当作夏洛特认出来。

  “她在小围场安顿下来,认识了邻近的人。后来她接到一封信,请求发发善心,她愉快地接受了两位自己从未见过的年轻表兄妹的来访。他们把她当作利蒂姨妈来接受,这更增加了她的安全感。

  “一切进展得天衣无缝。就在这时,她犯了一个大错。这个大错完全源于她慈悲的心怀和仁爱的天性。她接到时运不济、生活落魄的老同学的一封来信,于是她赶去救苦救难。也许部分原因是,尽管她拥有了一切,但是却很孤独。她的秘密使她对别人避而远之。她从来就打心眼里喜欢多拉·邦纳,把她当作自己读书时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那段时光的象征来怀念。不管怎么说,凭着一时的冲动,她亲自给多拉写了回信。而多拉肯定惊喜若狂:她写信给利蒂希亚,而回信的却是她妹妹夏洛特。要对多拉假装成利蒂希亚绝对是不可能的。多拉是夏洛特在孤独寂寞、郁郁寡欢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被引荐给她的人之一。

  “由于她知道多拉会直言不讳,她告诉多拉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多拉全心全意表示同意。在她那糊里糊涂的脑子里认为,洛蒂似乎不应该因为利蒂的死而被剥夺遗产。因为洛蒂勇敢地承受了一切病痛的折磨,所以应该得到报偿。倘使那笔钱落入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人的手中,那才有失公允。

  “她很清楚此事必须秘而不宣。这就好比额外得到的一磅奶油。虽不错,却不能走漏风声。于是,多拉来到了小围场,不久,夏洛特使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这不仅是由于跟多拉生活在一起叫人发疯,因为多拉脑眼昏馈,手足笨拙,屡出差错。夏洛特本来还能够忍受,因为她真的疼爱多拉,而且她从大夫处了解到多拉的日子并不多了。尽管夏洛特和利蒂希亚相互叫对方用的是全称,多拉却是那种总是用昵称的人。而且虽然她学会了坚决叫她朋友利蒂,但旧日的名字常常从她嘴里脱口而出。此外,往事的回忆也容易从她的舌尖上冒出来——夏洛特要不断留意,以制止她因健忘而贸然失口。这使她坐立不安。

  “不过,谁也不大可能注意多拉前后不一的话语。我要说,鲁迪·谢尔兹在皇家游乐饭店认出了她并上前跟她搭话,这对夏洛特的安全才是一个真正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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