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美索不达米亚谋杀案 | 上页 下页
一〇


  雷德纳太太轻轻地点点头。不久,她就挽着他的胳臂,一同漫步到远远的矮墙那里,终于走下楼梯。

  “他很爱她,是不是?”麦加多太太说。

  “是的,”我说,“我觉得这是很好的现象。”

  她露出一种奇怪的、有些急切的神气,由侧面望望我:“护士小姐,你以为她实在有什么毛病?”

  “啊,我想没什么大毛病,”我乐观地说,“我想,只是有些疲惫而已。”

  她的两眼仍然像在吃茶点时一样地盯着我。然后,她突然问我:“你是神经科护士吗?”、

  “啊,不是的!”我说,“你怎么这样想呢?”

  她沉默片刻,然后说:“你知道她最近多怪吗?雷德纳博士没告诉你吗?”

  我认为不该讲我的病人的闲话。在另一方面,根据我的经验,往往很难由病人亲戚的口中探听实情。在你知道实情以前,你往往是在暗中摸索,毫无结果。当然,要是有一位大夫主持,情形就不同了,大夫会把你必须知道的事告诉你,但是,对这个病人,并没有大夫在主持治疗。他们并没有正式请瑞利大夫诊治。据我自己揣测,我也不敢确定雷德纳博士是否已经将能告诉我的事都对我说了。病人的丈夫往往对他太太的实际情况三缄其口——我以为,在这方面,他就更值得尊敬。但是;没有关系,我知道得愈多,就愈晓得该采取什么途径。麦加多太太(此人我认为是一个非常狠毒、非常多嘴的女人)明明巴不得能说出来。坦白地说,就人情方面以及职业方面而论,确想听听她要说什么。你要以为我只是出于日常生活中常有的好奇心,也无不可。、

  我说:“我推测,雷德纳太太最近的举动,不像平常那样正常吧?”

  麦加多太太令人讨厌地哈哈大笑。

  “正常?才不呢。把我们都吓死了。有一夜,她看到有什么人的手指头在敲她的窗。然后又看到一只手,没有胳臂。但是,她又看见一个黄面孔紧贴在窗玻璃上——等到她跑到窗口就不见了。你说可怕不可怕?我们大家都吓得毛骨悚然。”

  “也许有人在捉弄她。”我提出一个解释。

  “啊,不是的,都是她幻想出来的,只有三天以前,吃饭的时候,他们在村里打枪——差不多在一哩之外——她吓得跳起来,尖声大叫——我们大家都吓死了。至于雷德纳博士,他连忙跑到她那里,做出最可笑的举动。‘亲爱的,没什么事,一点儿也没事,’他连连地说,你知道,护士小姐,男人有时会鼓励女人有这样歇斯底里的幻想。这是一种遗憾,因为这是很坏的,妄想是不能鼓励的。”

  “要真是妄想,就不然了。”我冷冷地说。

  “还会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枪声和尖叫声是很自然的——我是说对一个神经失常的人来说。但是看到鬼怪的面孔和手这个说法,就不同。我以为那不外是两个原因:不是雷德纳太太捏造出来的(和一个孩子为了使她自己成为大家注意的中心,便说一些根本没有的瞎话来夸耀的情形,丝毫不差),就是我方才说的,有人故意在捉弄她。我想,那是一个像柯尔曼先生那样毫无想象力、精神饱满的年轻人会以为有趣的事,我决定要密切地注意他。神经过敏的病人可能让一件无聊的、开玩笑的事吓得几乎会发疯。

  麦加多太太斜着眼望望我说:“她的长相很罗曼蒂克,护士小姐,你以为是吗?她是那种会遭遇到一些怪事的女人。”

  “她遇到很多怪事吗?”我问。

  “这个——她的前夫在她只有二十岁的时候阵亡了。我想那是很悲惨,很罗曼蒂克的事。你说是不是?”

  “这是把鹅称为天鹅的一种办法(即“言过其实”之意——译者注)。”

  “啊,护士小姐,这样说法多特别!”

  这实在是很确切的说法。你往往听到许多女人说:“假若雷纳德——或者亚述——或者不管他叫什么——假若他只是活着就好了。”我有时候这样想:假若他真的仍然活着,也许已经变成一个肥胖的、毫不罗曼蒂克的、脾气很坏的中年丈夫。

  天色渐渐黑了。我建议下去。麦加多太太同意,并且问我要不要去看看研究室,“我的先生会在那里——工作。”

  我说我很想去看看,于是,我们就往那里走。那地方点着一盏灯,但是没有人。麦加多太太让我看几样用具,和正在处理的几件铜装饰品,也给我看一些涂上蜡的骨头。

  “约瑟会到那里去呢?”麦加多太太自言自语地说。

  她到绘图室去找,贾雷先生正在那里工作。我们走进去的时候,他几乎不曾抬头看看,等他抬头看到我们的时候,我感到他的脸上露出很不寻常的紧张神气。我突然想到:这个人已经到了不能再忍耐的程度。仿佛是一根弦,很快就要突然绷断了。于是,我想起另外一个人曾经注意到有同样的紧张情形。

  我们走出来的时候,我再转回头去,最后再看他一下,他正埋头绘图。他的嘴唇紧紧地绷着,他的头骨特别令人联想到“死人脑袋”。这也许是一种空想,但是我以为他的样子像一个古代的骑士,正奔向沙场,而且他知道是会送命的。

  我们在起居室找到麦加多先生。他正在向雷德纳太太说明一种处理陶片的新方法。她坐在一个直背的木椅上,在细缎子上绣花。于是,我又重新感觉到她那奇怪的、娇弱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外表,特别引人注意。她的样子像一个仙女,而不像是血肉之躯。

  麦加多太太的声音又尖又高地说:“啊,约瑟,你在这里,我们还以为你在研究室呢。”

  他一跃而起,露出吃惊与慌乱的样子,仿佛她一来,便打断了一件事。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现在得走了。我正在——正在——”他没把话说完,但是向门口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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