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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苏菲亚。”她走出去时我叫她。

  “什么事?”

  “只是个有关仆人的问题。为什么你们楼上楼下都没有个穿着围裙戴着小帽的仆人帮我们开门?”

  “祖父请了个厨子,“一个做家事的女佣,一个侍奉客人茶点的女仆和一个随身侍仆。他喜欢仆人。他付他们的薪水很高,当然,他们对他忠心耿耿。克里梦西和罗杰只有白天来的一个清洁妇。他们不喜欢仆人──或者该说是克里梦西不喜欢。要是罗杰不每天在城里吃一餐大餐,他会饿死。克里梦西所谓的吃饭就只是吃些莴苣、马铃薯和生胡萝卜。我们曾经有段时间请了仆人,后来妈妈有一次大发脾气,他们就都走了,然后我们请了白天的帮佣,然后重新再请仆人,这样轮流下去。现在正值我们请白天帮佣的时期。兰妮是永久驻守的佣人,以备紧急之需。现在你可知道了吧。”

  苏菲亚走了出去。我瘫坐在一张缎面大椅子上,全心思索着。

  我已经在楼上了解了布兰达的一面之词。现在我又在这里了解了苏菲亚这一面的看法。我完全了解苏菲亚观点的公正──那可以称之为里奥奈兹家人的观点。他们气愤一个陌生人用他们认为的卑鄙手段闯进了他们家大门,他们完全有权利这样,如同苏菲亚所说的:这个事实可不好受……

  不过,还有人道的一面──我所了解而他们并不了解的一面。他们是,一直都是,富家子弟。他们完全不了解在现实生活中居于劣势者所受到的诱惑。布兰达·里奥奈兹想要财富、美好的东西和安全感──还有一个家。她宣称她用让她的老丈夫快乐来换取这一切。我同情她,当然,当我跟她谈话时,我是同情她……现在我是不是仍然那么同情她?

  问题有两面──不同角度的看法──那一个角度是真实的……真实的角度……

  我前一晚睡得很少。我提早起床陪泰文勒一起来这里。现在,在玛格达·里奥奈兹客厅温暖的花香里,我的身体在大椅子垫枕的拥抱之下松懈下来,我的眼皮下垂……

  想着布兰达,想着苏菲亚,想着那老人的画像,我的思路逐渐朦胧起来。

  我睡着了……

  我逐渐地清醒过来,以至于起初还不知道我刚刚睡着了。花香扑鼻。在我眼前有一白色圆形小斑点在浮动着。过好几秒钟我才知道我所看到的是一张人睑——一张在我眼前一两英尺外悬浮着的脸。当我的官能恢复之后,我的视线变得较为精确。那张脸仍然有它小精灵的意味——一张圆圆的脸,有着鼓鼓的眉毛,往后梳的头发,有点象圆珠子的黑色小眼睛。不过这张脸确确实实连在身体上的──瘦骨嶙峋的小身体。它正热切地注视着我。

  “嗨,”它说。

  “嗨,”我眨眨眼回答。

  “我是乔瑟芬。”

  我已经推断出来。苏菲亚的妹妹,乔瑟芬,我推断,大约是十一、二岁。她是个丑得出奇的小孩,长得跟她祖父非常像。在我看来她可能也有他一样的头脑。

  “你是苏菲亚的男朋友?”乔瑟芬说。

  我承认她说的没错。

  “可是你跟泰文勒督察长一道来,为什么跟泰文勒督察长一道来?”

  “他是我的朋友。”

  “是吗?我不喜欢他。我不会告诉他一些事。”

  “什么样的事?”

  “我知道的一些事,我知道很多事。我喜欢知道一些事情。”

  她在椅子扶手上坐下来,继续审视我的脸。我开始感到相当不自在。

  “爷爷被谋杀了。你知道吗?”

  “是的,”我说。“我知道。”

  “他被下了毒。用伊──色──林毒死的。”她非常谨慎地说出伊色林三个字。“有趣,可不是吗?”

  “我想是的。”

  “尤斯达士和我非常感兴趣。我们喜欢侦探故事,我一直想要做侦探,我现在就是,我正在收集线索。”

  我感到,她是个有点残忍的小孩。

  她又开始问。

  “那个跟泰文勒督察长一起来的人也是个侦探吧?书本上说你总是可以从他们穿的靴子看出便衣侦探来。可是这个侦探穿的是小山羊皮鞋。”

  “老规矩改了。”我说。

  乔瑟芬根据她自己的想法来解释这句话。

  “是的,”她说。“现在这里就将有很多改变,我想。我们会住到伦敦堤防边的一幢房子里去,妈妈早就想搬过去了,她会非常高兴。我不认为爸爸会在意,只要他的那些书也一起搬过去。他以前负担不起。他为了‘姬色波’亏了很多钱。”

  “姬色波?”(译注:以色列王亚哈之妃,引申意为“淫妇”)

  “是的,你没去看过吗?”

  “噢,是出戏吗?没有,我没看过。我在国外。”

  “上演不太久。实际上,票房奇惨。我不认为妈妈适合演那种角色,你呢?”

  我对照一下我对玛格达的印象。不管是穿着桃色家常服的她或是穿着特制裙套装的她,都没有给人任何“淫妇”的意味,不过我愿意相信还有我尚未看到的另一种面貌的玛格达。

  “也许不适合,”我谨慎地说。

  “爷爷总是说那出戏会大大失败。他说他不会花任何钱赞助那些历史宗教剧的演出。他说票房绝对不会成功,但是妈妈非常热中,我自己也不太喜欢,那一点也不象圣经上原来故事的样子。我的意思是说,那出戏里的姬色波并没有象圣经记载的那样邪恶。她在戏里变得十分爱国而且真的相当好,这就使得整出戏变得沉闷之味了。不过,结尾还不错。他们把她从窗口丢出去,只有两只狗过去吃她。我想这有点可怕,你不认为吗?我喜欢狗猛吃她的那部分。妈妈说你总不能把那么多狗弄上舞台,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你可以找一些演员狗。”她兴高采烈地引述:“‘它们把她吃得只剩下两只手掌。’为什么它们不吃她的手掌呢?”

  “我真的不知道。”我说。

  “你不会认为狗那么特别吧。我们家的狗就不那样,它们什么都吃。”

  乔瑟芬为这个圣经神话出神地想了几秒钟。

  “这出戏惨败,我感到难过。”我说。

  “嗯,妈妈担心死了,戏评简直吓死人了,她看到时,整整哭了一天,把早餐整盘丢到葛蕾蒂斯身上,而葛雷蒂斯辞职了。有点好玩。”

  “我知道你喜欢戏剧,乔瑟芬。”我说。

  “他们替爷爷验尸,”乔瑟芬说。“好查出他的死因。他们把验尸简称作P·M,可是我认为这个简称有点混淆不清,你不认为吗?因为P·M也代表‘总理’,还有‘下午’。”她若有所思地加上一句。

  “你爷爷死了,你难过吗?”我问道。

  “不特别感到难过。我并不太喜欢他,他不让我学跳芭蕾舞。”

  “你想学跳芭蕾舞?”

  “是的,妈妈愿意让我学,而爸爸不在意,可是爷爷说我跳芭蕾舞没有用。”

  她溜下椅子扶手,踢掉鞋子,卖力地摆出一个踮脚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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