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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我死死地站住了,就在公路上死死站定,全身发抖,大声说道:

  “爱丽。”

  她并没有动弹,人还站在那里盯盯地望着……直勾勾望着我,望过了我。这可把我吓惨了,因为我只要想上一分钟,就知道为什么她不看我,这个原因我也不愿意知道。不,我不要知道。直勾勾望着我在的地方,而不看我;我十分确定不要知道这原因,这时我撒腿就跑,就像个孬种般跑完了其余的路,一直跑到我的庄宅灯光明亮的地方,直到这时,我才从这种傻不可及的恐慌中镇定下来。这是我的凯旋归来嘛,已经到家了;我是山上归来的猎户,回到了自己的家,回到了超出全世界其他一切的地方——到了我灵魂和肉体都隶属的绝色女人身边。

  现在我们结婚了,住在这幢“宅第”里了,我们为了要而假装的东西都已经到手!赢了——垂手赢得!

  门没有扣,我走了进去,跺着脚步,走过藏书室敞开的房门,葛莉娜就站在窗户旁边等着我呢。她兴致勃勃,也是我所见过最愉快最美丽的可人儿,就像是督师作战的布隆妮王后,金发闪耀的一员女将,她是性的色香味呵,除开偶尔在“痴争”作过短暂的幽会外,我们抑制得太久太久了。

  我径直进入了她双臂的拥抱里,海洋的水员回航到了他归属的地方。不错,这是我一生中最美妙时刻中的一次呵。

  不久,我们又降落凡尘,我坐下来,她把一小堆信件给我,我几乎立刻自动挑出有美国邮票的一封,是厉安德寄来的航空信。我不知道他信中写的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给我写一封信?

  “这个,”葛莉娜满意地深深叹了口气:“我们办到了。”

  “是胜利日,没错。”我说。

  我们俩都哈哈笑了,笑得发狂。桌上摆着香槟酒,我开了一瓶,彼此敬酒。

  “这处地方太美好了,”我说,向四面看看:“比我所记得起来的更漂亮。桑托尼——对了我还没告诉过你呢,桑托尼死了。”

  “呵,天啊,”葛莉娜说:“太可怜了,原来他真的病得很厉害吗?”

  “当然他病了,我从来不愿这么想,在他临死之前,我去看了他。”

  葛莉娜打了个冷噤。

  “我可不喜欢那么做,他说什么来着?”

  “并没怎么真正说,他说我是个该死的蠢才——我应该走另外一条路。”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路?”

  “我不知道他意思是什么。”我说:“我想他当时神志昏迷了吧,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话。”

  “唔,这幢房屋可是回忆他的好纪念碑嘛,”葛莉娜说:“我想我们会一直住下去,不是吗?”

  我瞪着她:“当然啦,你以为我还会住到别的地方去吗?”

  “我们不能一直都住在这里呀,”葛莉娜说:“可不能一年到头都住,埋在像这么个村庄的坑坑里吧?”

  “可是这儿却是我要住的地方——是我一直期望着想住的地方。”

  “是呀,当然,不过话得说回来了,美克。我们有全世界的钱,可以到任何地方去!我们可以逛遍全欧洲——我们可以到非洲去游猎远征,去蛮荒探险、去观光、去寻找——兴奋的油画;我们可以去安哥古迹,你不要过一种冒险的生活吗?”

  “这个,我也这么想……但我们总要回到这儿来,不是吗?”

  我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觉得很不舒服,有什么事情在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我一直想到的所有事情,便是我的宅第和葛莉娜,没有要过任何别的事情。可是她却要别的,我看出来了。她还只是开始呢,开始要有很多东西,开始知道她自己有能力弄得到了。突然间我有了一种残酷的预兆,便哆哆嗦嗦起来。

  “美克,你怎么了?你在发抖嘛,感冒了还是什么?”

  “不是那么回事。”我说。

  “美克,那又是怎么回事?”

  “我见到爱丽了。”我说。

  “你说些什么,见到爱丽了?”

  “我从公路走上山来时。在转弯的地方就见到了她,人站在一株枞树下,望着——我意思是说,望着我。”

  葛莉娜眼睛瞪得好大。

  “别荒唐了。你——你想出来的事吧。”

  “或许一个人的确想得出事来,毕竟,这是‘吉卜赛庄’吧。爱丽在那儿,没错,看起来——看起来相当快乐呢。就像她自己一样,就像她以前——她以前一直在那里,一向会要到那里一样。”

  “美克!”葛莉娜抓紧我的肩头,一个劲地摇我:“美克!别说这种活了,你来以前喝了酒吧?”

  “没有,我等着一直到了这儿同你喝酒,知道你会准备了香槟酒等我。”

  “那么,我们就把爱丽抛开,喝我们的酒吧。”

  “是爱丽呵!”我顽固地说。

  “当然不是爱丽!只是光的把戏——像那一类儿的事。”

  “是爱丽呵,她人就站在那里,在找——找我、望我,可是她没法子见到我,葛莉娜,她没法子见到我。”我的声音高了起来:“我知道为什么,知道为什么她没法子见到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我头一遭儿屏住呼吸悄悄地说话。

  “因为那不是我,我并不在那儿,她什么都见不到,只除开‘此夜绵绵无尽期’。”然后我恐慌地高声大叫:“有人生而甜蜜欢畅,有人生而甜蜜欢畅,而有些人生而此夜绵绵,我啊,葛莉娜,是我啊。”

  “葛莉娜,你还记得吗?”我说:“她是如何坐在那软椅上的?她惯于在六弦琴上奏那首歌,用她温柔的嗓门儿唱着,你一定记得吧。”

  “‘夜夜复朝朝’,”我低低唱着:“‘有些人生而感伤;朝朝复夜夜,有些人生而甜蜜欢畅。’葛莉娜,那就是爱丽呵,她生而甜蜜欢畅。‘有些人生而甜蜜欢畅,有些人生而此夜绵绵无尽期。’那是妈妈所知道的我,她老人家知道我生而此夜绵绵,我还没有到那种程度。桑托尼知道,他知道我是往那个方向走。但是它也许不会发生,只有一个时候,仅仅只有一个时候,那就是爱丽在唱这首歌时,我娶了爱丽,原可以真正过得十分幸福的,不是吗?我和爱丽的婚姻原可以继续下去的啊!”

  “不,你不能继续下去,”葛莉娜说:“我从来没想到你是这一号儿的人,美克,你害怕了,”她又重重摇我的肩膀,“醒醒吧。”

  我瞪着她。

  “葛莉娜,我很抱歉,刚才我说什么来着?”

  “我以为美国的那些人把你整倒了,但你做得很不错,不是吗?我意思是,所有的投资都安然无恙吧?”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供我们的未来使用了,我们光辉灿烂的未来呵。”

  “你说话非常古怪嘛,我倒要知道知道,厉安德在这封信里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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