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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活地狱

  倭文子母子在黑暗中颠簸了好一会儿,汽车终于停了下来。

  啊,要得救了。三谷在哪儿?喊一声试试,只要喊一声,他一定会温柔地作出回答。倭文子当然不会真的喊出声来。急切的期待使她焦躁不安,她多么盼望情人快来打开馆盖啊。

  少时,棺材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棺材被慢慢地抬下了讨厌的灵车。卸棺材的是三谷雇来的力夫吧,哦,说不定他也在里面帮忙呢。

  棺材卸到汽车旁边,马上被抬走了,摇晃了不一会儿,又听到棺材底板吱吱嘎嘎的响声,接着是恍嘟一声金属声响,棺材好像被放到金属架上了。

  “咦,奇怪呀。”倭文子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哗啦一声金属同金属相撞的声音,与此同时,周围的嘈杂声顿然消失,四周静得就像在坟墓里一样。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紧搂着妈妈脖颈的茂惶恐地问道。

  “嘘!”倭文子轻轻制止茂的问话,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说不定这是三谷有意安排的呢。可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呢?如果,如果。

  灵车的目的地不言而喻是火葬场。

  啊,明白了,现在棺材是把在火葬场的火炉里了,刚才哗啦一声金属声响,就是火炉的铁门关闭的声音。是的,一点也不错,我们现在是在可怕的炉膛里。

  她想起曾经参加亲戚的葬礼来过火葬场,看到阴郁的水泥墙壁上开着一排铁门。

  “这儿是去地狱的站台。”记得有人曾悄悄地说过这句玩笑话,那一排阴森的铁门确使人感到是“去地狱的站台”。

  后来怎么样就不太清楚了,据说要等到半夜才点着炭火,到第二天早上就烧成灰了。

  半夜点火前没什么事,炉工们可能也都走了。

  啊,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虽然半夜以前是安全的,可明明知道是在炉膛里怎么还能安然以待。活活地被烧死,多么可怕。而且,那可爱的孩子,那无辜的茂也要遭到同样命运。

  她左思右想,琢磨了足有半个钟头。外面什么声音也没有,若是在门外,还能从相差的缝隙里透进一丝光线,可现在一团漆黑,连茂那近在眼前的脸蛋也看不见。

  时间一点一点地逝去。这样等下去,母子俩只会救活活烧死,不能一味等待三谷来救,他可能碰到什么麻烦不能来了。

  “晤,茂乖,没关系了,用手拍,用脚蹬,使劲喊吧,钱人来救我们。”

  “妈妈,能行吗?”茂怯生生地问,“警察不来了吗?”

  啊,真是的,倭文子惟恐被烧死却忘记了自身的处境,倒是六岁的孩子提醒了她。

  “不行,不行,不能出声。”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痛苦矛盾的处境吗?静静地等待,就要连同棺材一起被烧死,活生生地尝受烟熏火燎的滋味,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怎能受得了!

  可是,她又分明知道,要想逃避这灭顶之灾,大声呼喊求救就会被警察抓去。即使不是凶手,在这种时候卧棺潜逃,不谛是有力的自白。

  多么可怕,监狱、绞首台,还有同爱子的别离。茂要成为可怜的孤儿。不,不仅如此,棺材的秘密一暴露,三谷也要因窝藏重犯而被处以重刑。

  “怎么办?怎么办?”

  等待也好,逃走也好,不是烤刑就是绞刑。右也罢,左也罢,惟有死路一条。

  “茂乖,你怕不怕死?”倭文子将冰凉的脸贴在孩子那冰凉的脸上轻声问道。

  “死,怎么了?’”他似乎明白了眼下的境遇,两只小手紧紧地搂着妈妈的脖子。

  “洞妈妈一起去美丽的天堂吧,搂紧妈妈别松手啊。”

  “嗜,我愿意同妈妈一起去死。”

  热泪顺着两张紧贴在一起的面颊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倭文子喉咙里咕喀响了一下,她虽咬紧牙关,仍禁不住呜咽起来。

  “那么,合起掌来,在心里求神保佑吧,求神把我们带上天堂。”

  “妈妈,我死以前想吃点东西。”茂忽然说道。

  倭文子听了一愣。

  为了不使妈妈为难,孩子已忍受了巨大的痛苦。想来,她们已两天没吃饭了,倭文子都饿得有气无力,一个幼小的孩子更是饿得不堪忍受。

  “这里要什么也没有呀,好孩子,马上就上天堂了,那儿有很多好吃的点心、水果,再忍一会儿吧。”

  “我不是要那个。”茂有些生气了。

  “肚子饿了吧?想喝水吗?”

  “晤,是的,我要吃妈妈的奶。”茂不好意思地说。

  “哦,我的奶……妈妈不会笑话你的,行啊,来,吃吧,这样也许会忘记肚子饿呢。”

  黑暗的棺材里,茂慢慢爬到妈妈的乳房旁边。

  他还没有忘记怎样吮奶。他用舌头裹住干瘪的奶头,贪婪地吸吮起来,一只手还不停地摆弄着另一边空着的乳房。

  俊文子已经很久没有过孩子摸弄乳房的感触了,此刻,茂吸吮、摆弄着她的乳房,使她像做梦一样忘记了眼前的境遇,一面抚摸孩子的脊背,一面悲凄地哼着往日的催眠曲。

  川电大火炉,棺材、“死”等等都不见了,母亲和孩子都像春天一样心情格外舒畅。

  然而,那只是短暂的一会儿。少时,两人又都回到了冷酷的现实之中,于是更感到加倍的痛苦和恐怖。

  她们在棺材内也感到了深夜的凉气,大概夜已深了吧。可是,三谷究竟上哪儿去了?事情弄到这一步,恐怕他也未曾料到,此刻他一定在焦急地惦记着我们。

  是什么东西哗哗啦啦落下来的声音,接着是“恍嘟”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隐约还能听到人的唱歌声。

  啊,明白了。是炉工哼着小调,正用铁铣往下面的炉口里投炭。

  最后的时刻来临了。

  凝神一听,好像听到呼呼的火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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