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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霍桑忽把目光横过来注视着我。“你莫非听了我刚才向张康民所说的话,才有这个见解?其实我不过探探他的口气,这问题还不能随便下什么断语。”

  “这个人也是个知识分子,又是知道他们的秘密纠葛的。我看他很有些可疑。”

  “是。不过有个前提。第一,须查明张康民和沈瑞卿以前是否相识,和他们中间有无直接纠葛。第二,须知道康民和小帆夫妇间的感情和关系究竟到了怎样的程度。我们必须先查明这两点,对于这个人才有推论的根据。唉,是公园路了……这大概就是吴小帆的寓所。停车吧。”

  我们下车以后,就直接进小帆家去。那时那两扇漆着绿漆的盘花铁门完全开着,一辆下篷的黑漆包车仍旧停在小院中,阳台上的法国式长富也依然合着,里面谈棕色的窗帘也和我昨夜里所见情形相同,不过沈瑞卿的尸体早已移到验尸所去。

  我们走到诊室里面,有一个穿白纱斜西装的少年男子走出来招呼。经过了简单的介绍,我才知道人叫谭纪新,就是小帆夫人娟英的哥哥。他的身材高硕而结实,相貌也相当威武。他是陆军学校出身,现在警备司令部里当一个处长。他的家属也住在上海,并且距离小帆的寓所很近。我们坐定之后,他就开始和霍桑谈论案情。

  他道:“这件事委实出于意外。舍妹受惊不小,神经上有些异样,现在我已经将伊接到我的家里去了。家父已经有回电来,叫我到这里来照料。我想死者本来是个逃犯,打死了原没有多大处分,不过论法律的手续,自然也不能不侦查明白。据舍妹说,开枪的一定不是妹夫。霍先生,你可已查明了真凶没有?”

  霍桑答道:“还没有。我们正在搜集证据。”

  谭纪新道:“那末两位此刻光降,有什么见教?”

  霍桑道:“我本要来作一番更仔细的搜寻,希望能够发现那一粒枪弹。因为这枪弹是一个要证。现在既然碰见你,我顺便问一句。你可知道令妹丈和死者之间究竟有什么怨仇?”

  谭纪新况下了头,现出踌躇的样子,似乎不愿作答。略停一停,他才勉强说:“我也不知道底细。我只知道这沈瑞卿也是当西医的。他和舍妹夫同是在大同医专里毕业的。他执行医务以后,曾干过给女子堕胎的勾当。这犯法行为被人家发觉了,便给捉到法院去,定了监禁的处分,刑期是五年。他进监才一年九个月。这一次第三监狱发生越狱事件,他也就乘机逃出来。他以为他的非法勾当是舍妹夫告发的,因此就结下了死仇。他在监里时曾宣誓要报复。但据舍妹夫说,告发的并不是他。这些就是我所知道的事实。”

  秘史揭露了一页,至少也透示了些轮廓。霍桑把这一节活约略记了下来,换一个问题。

  他说:“谭先生,你可也知道那隔壁的张康民律师和沈瑞卿之间可也有某种关系吗?”

  谭纪新摇头道:“我不知道。”他顿一顿,又补一句。“据我所闻,他们似乎是亲不相识的。

  霍桑点了点头,立起来谢了一句,便开始在诊室中搜查。谭纪新和我都静默地旁观。

  霍桑的搜检方式是很别致的。他先瞧瞧门旁墙壁上的弹痕,又向诊室的四周作一度巡视,随即问我上夜里沈瑞卿倒地的地位和状态。我——指示了他。他在通候诊室的门口旁边站住,目光顺着书桌的方向瞧过去,好像一个测量员在测地时测取直线。一会他走到书桌背后的书架面前,聚精会神地向那一行一行排列的书本上察验。那书架共有三层:上面的两层都是紧密地排着许多西式装订的医书;最下一层却堆积了许多报纸。霍桑的眼光集中在中间一层。他仔细察视那排列的书籍。那些西式装订的书本,都是颜色不一的布面和皮面的,书背上都烫着金色或银色的书名。所以假使这些书背上有什么损伤,尽可以一望而知。霍桑找了一会,搔搔头,似乎找不到枪弹穿进或擦伤的痕迹。他伸手到书架中层去。因为中间有一本红漆布面子的书比较短些,上端留出些儿隙缝。他把这一本书从架上取下,仔细向书架的内部瞧了一会,也没有结果。他就重新将那本红皮书插在原处。抚摸着下顿,呆立着。那袖手旁观的谭纪新仍保守静默,他的脸上表示出关心。我也很同情我的朋友的失望,可是又无从效劳。

  接着霍桑的视线移到书架的最下一层上去。这一层上堆积着许多杂志和报纸,已没有上两层那么紧密整齐。报纸和杂志的方位也不同。靠里边的一半都是成本的杂志,外边近长窗的一半却堆着许多折叠宽松的日报。霍桑的搜寻仍先从里边的杂志堆上着手。他把那杂志一叠叠地移到书桌上面,逐本在桌面上翻动,似乎希望会有子弹从杂志中落下来,结果依旧是失望。于是他的视线依次地转移报纸上去。那报纸是比较凌乱些。他刚才抽取了一叠,在书桌面上翻动了几张,忽听得搭的一声,顿时引出霍桑的一种情不自禁的欢呼。

  “哼!”

  我忙着走近去,瞧见霍桑的神情完全变异了。他的两目张得很大;额角上的青筋突然暴胀;他的呼吸也似乎加了些速度。当他的长而有力的手指,从书桌上抬起那粒子弹来时,也像感受了电气似地微微颤动。他平日常以有定力自豪,可是在这当儿,他的定力竟也偶尔失势,不能镇抚他的受震的神经。

  他像一个苦战的兵上奏凯回来地一般,作欢呼声道:“包朗!这是一个何等重要的证物啊!现在竟在这报纸里面发现!真是值得庆贺的!”

  “是一粒枪弹吗?”谭纪新走近来问一句。

  霍桑不答,但点点头。

  我默念这一粒子弹的确是案中的要证。但子弹发现了,虽能快发一部分的疑圈,可是凶手是谁,还觉无从着手。霍桑如此快乐,不会有些过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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