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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刀疤似乎没听见。他无动于衷,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车,算计着公共汽车离小汽车还有多远。他的表情狂乱而急切,我看他是要等汽车再撞鲍尔斯一下,然后算算鲍尔斯能给撞出去多远。他的手垂下来,我能动了!

  我暗暗使足了劲儿,就等汽车再撞一次。

  公共汽车又撞了个正着,司机猛地加速,把福特车轧得稀巴烂,车头已经不成形了。鲍尔斯的脑袋被福特车辗开了花,在人行道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趁这当儿,我飞也似地窜了出去,朝公共汽车狂奔而去。汽车这一撞后,四周出奇地安静下来,只听见零零碎碎的金属和玻璃落地的声音,汽车恒温箱“喇喇”地往外喷着水。我径直向汽车中部跑过去。

  “快抓住她!”刀疤大叫一声。

  “那阿尼怎么办?”多德恼羞成怒。

  “别管他。”

  公共汽车又倒回来。这次,我终于看清开车人是谁了。

  “利昂!”我呼喊着他的名字。

  他拐过车子,紧贴着马路边开过来,轮胎不时划到水泥的路沿上。他打开车门,突然大叫:“小心后面!”

  我已经感觉到有人跟在我身后,于是我猛地伏倒在地,打了几个滚儿,接着一骨碌爬起来。正在这时,一只手呼的一声从我耳边扫过去。我眼睛的余光扫见那人手臂上灰色的疤痕,我知道,决定生死的时刻到了。就这么几步远,我必须比他更快一步,不能再让他抓住。

  他扯住我的胳膊,我一挣,挣脱了,因为他抓得不牢。他又伸手抓我的肩膀,结果我的绸衫被他撕破,他一把扯下我的一只袖子。

  “快、快、快!”利昂急得大叫。两步,只差两步,我就登上公共汽车了。

  车门正敞开着,我开始冲刺。耳旁只听得刀疤扯掉我衣袖时“刺啦”一声响,紧接着,他脚下一滑,手里还拿着撕下来的布条,摔倒在我的左边。

  我一步跃上公共汽车,双手死死地抓住门边的扶手,一只脚踏在车上,一只脚还在车下。

  “好姑娘,玛吉。”利昂冲我高呼一声,接着加快速度,朝前冲去。

  刀疤又伸出胳膊,那只粗壮的胳膊上布满了伤疤。他一把抓住我靴子上边脚踝的位置。他的指甲都要掐进我肉里了,怎么也甩不掉。

  “快帮我。”我向利昂求救。刀疤太重,我快坚持不住了,两只手从扶手上一点点地滑下去。这个身躯庞大的男人已把一只膝盖挤上汽车踏板,这样他扯我扯得不那么厉害了。我刚感觉好了一点,就闻到他带着臭气的呼吸传过来。

  他还是紧紧抓着我的脚,死不松手。血从我的腿上流下来,流过他的手背和他手臂上突起的疤痕。我们两个就像长到一起似的,任我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我气急败坏,一股股怒火往上涌。我一定得甩开他。于是我抬起另一只能动的脚,朝他的脖子踢了过去。第一脚踢中了,他将头一偏,躲过了第二脚,没想到脸却撞到车门边上。他的鼻子被撞瘪了,一股鲜血“哗”地喷了出来,脸像开了花一样。他仿佛变成了一头疯牛,狂吼着,挣扎着,要挤进车来。

  他依然不松手,那顽固劲真吓人,简直像一头野兽,我一脚接一脚踏过去,可是他却抓住我的腿,一点一点爬上来,手都快嵌进我的肉里去了。

  “抓紧!”利昂命令我。他把公共汽车开到路沿上,车颠簸得厉害。刀疤的膝盖已经血肉模糊,车的踏板上满是鲜血。他的两条腿在车厢外飞舞,就像晾在绳子上被风卷起来的一件衣服。

  “再给他一脚。”利昂朝我喊道。

  我双手抓紧扶手,运足了劲,使尽平生的力气朝他露出来的咽喉踢过去。这时,车正好驶过消防栓,刀疤的小脚横扫在上面,被阀门绊住。利昂尖叫一声:“滚你的。”刀疤终于从车上被拖了下去。

  他手一松,我赶紧登上最后两级台阶,利昂把门关上了。他掉头开到大路上,飞快地绕过街角,开到桔树大街上,这条街人比较多。车子不再上下颠簸了,我倚着利昂的车座背后,混身瘫软地坐到车厢的地板上。

  我身上的衣服被扯得丝丝缕缕,身上几乎完全赤裸着。利昂把搭在车背上的外套递过来,我穿上衣服,拉好拉链,他拍拍我的肩,说:“你还好吗?”

  “还好。”我喘得厉害,半天恢复不过来。身上被划了一道一道的口子,痛得要命,双腿不住地抽搐,大片大片的血和着泥块结成血痴。我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受伤。不过我没缺胳膊断腿就不错了。我闭上双眼,眼前净是刀疤弹出车厢时那张扭曲的面孔。那样子真让人恶心,可是又很痛快。

  利昂清了清嗓子,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抬头望了望他,他深棕色的脸庞泛着苍白,汗流了一脸,使他那光光的头顶微微闪着亮光。我感到一阵内疚。他本来与这件事没有瓜葛,但现在也被扯进来了。不过,说到底,我不也是这样吗?

  我回答道:“这些家伙杀了我的前夫。”

  “我的天!”他咽下一口唾沫,艰难他说,“怎么,在越战的时候吗?”

  “不,就在今晚,就在餐馆外面,如果没人看见,他的尸体现在还躺在那里。”

  “我的天!”

  我们就这么坐着,沉默了几分钟。我想利昂现在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拍拍他的手,发觉它们在微微颤抖着。

  我又问:“你在那儿干吗?”

  “这帮蠢货真让人烦。我接到305公路上的一个司机的电话。他说他在盖别里罗饭店接到乘客后突然发现了我要找的那辆小汽车和那几个人。”利昂低头看着我,“在这之前我打电话给车站调度员,按照你给我的照片,给他讲了一下他们大概的样子。后来另一个司机又看到他们。”

  “就是这个司机告诉我的。他在盖别里罗那一站接到两位乘客,然后朝西开。我要我的那辆小汽车就跟在他的车后面。后来那些人开上来紧贴着他的车不放。汽车在下一站停下的时候,一个家伙跳了上来,把车上的每一个人都检查了一遍,没找到他要找的人。他拿给那个司机一张照片,问他见没见过照片上的女人。”

  利昂递给我一张我和吉多在洛杉矶河畔散步的快照,差不多就在米丹的小木棚所在的地方。我并没大惊小怪,那天我们在船上见过他们。

  “我听了电话以后,就开车过去把你给我的那张照片拿给这个司机看。他说,没错,就是这几个家伙。然后我就继续开,又过了一个街区,那几个家伙正好把车开到我眼前,还拦住了我的路。”

  “他们就离我这么近。”利昂用拇指和食指比划着,两根指头中间只有一寸距离。“我的行车记录好极了,十二年没出过一件事故。最多不过像昨天似的,被碰一下。我可不怕他们,他们难道真能朝我开枪?”

  我说:“你可不应该这么想。”

  “然后,这三个混蛋上来了,给我看了照片,又问我见没见过你。我说,没见过,他们又挨个儿问车上的乘客。问完以后,连招呼也不打就要走了。我被他们耽误了足有五分钟。”

  说着,他突然露出一丝笑容:“所以,我就把他们给‘请’下去了。”

  “后来呢?”

  “我轻轻一踩车闸,一个家伙从车上栽了下去。我听他叫了一声,好像摔得不轻,不过和他一起的另两个人倒什么都没说,也许伤得并不太重。他们钻进汽车,一溜烟儿开走了。”

  利昂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追问道:“后来你一直跟着他们吗?”

  “当然不行。车上还有乘客呢。我等乘客都下车了以后,就折回头到盖别里罗那儿找你,看能不能把你接上车。”

  “你是我心中的英雄,利昂。”

  他大笑道:“可别在我的老板面前夸我,要不明天我就得给炒鱿鱼了。”

  “你先别清理车子。”我一侧身躺在地板上,也顾不得地有多凉。“有人要是找你的麻烦,我会在全国的电视台上还你个清白,证明你是无辜的。让联邦调查局也不敢碰你一下。”

  “好吧!”他微笑道,“不过那样的话,我又要有新的麻烦了。”

  我浑身酸痛,筋疲力竭。真想洗个热水澡,真想见到麦克·弗林特。我朝上瞥了一眼,利昂正瞧着我。我问他:“手上带疤的那家伙,你说他死了吗?”

  “我看是没命了。”利昂咬牙切齿他说,“他要不死,我头朝下走路!”

  我合上双眼又问:“我们这是到哪儿去啊!”

  “警察局。我已经让调度员打电话报警了。”

  “要是马雷诺侦探在这儿该有多逗。”

  利昂咯咯笑着,肩一耸一耸地。

  “笑什么,利昂?”

  “我们认识有多久,玛吉?”

  “今天早上刚刚认识。”

  “这一天里发生的事真多啊!”他说,“真想不到。自打我从越南战场上回来,还从来没有经过这么刺激的一天。”

  § 23

  “我可以回去了吗?”我问道。

  “很快就可以了。”现在是星期五的深夜,马雷诺侦探不像一大早那样热情友好。他脸色很不好看,疲惫而烦躁,沮丧不堪。他在这个平静的南帕萨德纳小镇已经做了十五年侦探,在这之前,他还当了十年街头巡警。抢劫、杀人,甚至于家庭纠纷,事事都要他来过问。可是,这么多年来,阮凯才是他受理的第七宗谋杀案。前不久的财政削减计划刚刚决定,市政厅将正式取消谋杀案的侦破拨款。

  马雷诺将利昂和我安置在警察局会议厅,因为在这儿可以喝到咖啡。这里没有局里的值班人员和巡逻人员进进出出办理公事,我、利昂和马雷诺三个人可以丝毫不受干扰,整个警察局好像只有我们三个人。四周安静极了,静得令人心慌,只有值班员和在街上值勤的警车不时通通话,隐隐约约的报话声偶尔会打破会议厅里的寂静。

  利昂撑不住了,他蜷缩在椅子里睡着了,还不时发出阵阵鼾声。

  马雷诺让我从头再讲述一遍事情经过,我分辩道:“我从头到尾已经给你讲过三遍了!”

  “四遍。”

  “好吧,四遍。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些东西足够市里的侦探们忙一个星期。”

  “对不起,”一个值班员手里捧着一个大纸板箱对马雷诺说,“是您要在记录本上签字取走这个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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