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东野圭吾 > 以前,我死去的家 | 上页 下页


  “虽然想到死去的妈妈,心里很难过,但也有一丝期待,以为爸爸可能会把女朋友介绍给我认识。”她淡淡地笑了笑,又立刻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但是,爸爸死后,没有看到像是他女朋友的人出现,代表我的想象并不正确。所以直到最后,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就这样过了一年,最近我在爸爸每次去钓鱼时都会带的背包里,找到了这把钥匙和地图。”

  “是喔,”我再度看着地图,抬起了头,刚好和她视线交会,“所以你认为你父亲可能去了地图上画的地方吗?”

  沙也加用力点了点头。

  “所以,你想去看看那里到底有甚么。”

  她又点了点头。

  我伸手想拿咖啡杯,想起杯子已经空了,只好把手缩了回来。

  “你自己去不就好了吗?根本不需要我陪你。”

  “因为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一个人去会害怕。”

  “你可以找其它人啊。”

  “这种事,怎么能拜托别人呢?而且,我也没有可以一起去旅行的朋友。”沙也加低下头,双手撑在椅子上,前后摇晃着身体。她这种孩子气的动作也依然如故。

  “我搞不懂,”我对她说,“这不是甚么严重的问题,只是去找一下你父亲的小秘密,也不必急着去,等你老公回来之后,可以当作去兜风,开车顺便去那里看一下。听说你有女儿,你们可以一家三口——”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因为她突然抬起头,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我。我有点慌了神,问她:

  “怎么了吗?”

  沙也加眨着眼睛,垂下了视线。她眨眼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在忍着泪水,但我搞不懂她为甚么要哭。

  看到她再度低着头,我只好默不作声。我打算等她开口。

  她一定有甚么隐情,否则不可能因为对父亲生前的行为产生疑问,就要找前男友协助。我目前还没决定听她说完之后要怎么做,我告诉自己,必须慎重考虑这件事。因为我发现自己很脆弱,对可能再度有机会和沙也加保持某种关系产生了期待。

  沙也加微微抬起头,但她的双眼并没有发红。她看向远方,似乎有点迟疑不决。不一会儿,她好像看到了甚么,缓缓地移动眼珠子。我也看向那个方向。她看着一对走进咖啡厅的年轻情侣。娇小的女人穿着几乎可以看到臀线的裙裤,和袖子飘逸的T恤。高个子的男人穿着POLO衫和牛仔裤,两个人都晒得很黑。

  沙也加看着他们,嘴角露出笑容,“很像以前的你,衬衫下的手臂晒得很黑。”

  “是吗?”我在学生时代参加田径队,是短跑和跳远选手。

  她直视着我,“高中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啊。”

  “我也记得。”说着,她看着我的胸口,然后再度看着我的脸。“那中学时的事呢?还记得吗?”

  “有些记得,但也有很多忘了。”

  “小学的时候呢?”

  “小学的话,应该忘得差不多了吧,连同学长甚么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但还是有回忆,对不对?像是远足的事,或是运动会的事。”

  “运动会的事记得很清楚,尤其是赛跑,但我从来没跑过第一名。”

  “真的吗?好意外。”她笑了笑问我:“那更早之前呢?”

  “更早之前?”

  “就是上小学之前,有没有记得甚么?”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我抱着双臂,“有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像是和邻居的小孩子一起玩,还有挨父亲的骂之类的事,但想不起完整的故事。”

  “但是,”沙也加说,“不管怎么说,都算是记得,像是住在怎样的房子,或是周围有怎样的人之类的事。”

  “是啊,”说完,我轻轻笑了笑,“为甚么问我这些?”

  她再度露出犹豫的表情,但舔了舔嘴唇后说,“我完全没有。”

  “没有?没有甚么?”

  “那个啊,”她轻轻呼吸了一下后,继续说了下去,“小时候的记忆啊,像是住在怎样的房子,周围有哪些人,我完全不记得了。所以,我要去那个地方,找回我的记忆。”

  2

  “虽说没有小时候的记忆,但小学之后的事我还记得,尤其是小学入学典礼的事。妈妈牵着我的手,走进小学的大门。围墙旁有一排漂亮的樱花树,花瓣飘落,宛如雪花……”沙也加凝望着远方说完后,摇了摇头,“但是,在此之前却完全没有记忆,好像整个被挖掉了。”她露出诉说的眼神看着我。

  我松开抱着的双臂,微微探出身体。我不太理解她说的话,开口问道:“那又怎么样呢?很多人都忘了以前的事,没有人会在意这种事啊。”

  “他们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忘记了,如果我也是这样,就不会在意。”

  “难道你不是这样吗?”

  “对,因为我在读小学的时候,就一直在烦恼这件事。为甚么我完全想不起小时候的事。如果长大以后,想不起上小学之前的事或许理所当然,但读小学的时候就这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这……也许吧。”

  “因为我觉得太匪夷所思了,所以曾经问过我爸爸,为甚么我完全不记得幼儿园以前的事,爸爸说,可能是因为年纪太小了,但我无法接受这种说法,因为我周围的同学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不久之后,我就不愿意去想这件事。即使告诉自己要想开一点,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想开,所以情绪很不稳定,莫名其妙地感到孤独、害怕。”沙也加双手捂住胸口,用力深呼吸。

  “你真的甚么都不记得了吗?”我问。

  “完全不记得,”她用自虐的语气说道,“完完全全是一张白纸,也完全没有你刚才说的记忆片段。”

  “但是你家应该有相册之类的东西吧,不是记录了你小时候的情况吗?比方说,七五三节或是幼儿园的入学典礼之类的,只要看相片,不是可以想起些甚么吗?”

  “爸爸和妈妈为我拍了很多相片,是特地为我拍的,所以光是小时候的相册,就有两大本,只是完全没有幼年时的相片,相册第一页上贴的是我小学入学典礼的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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