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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直贵一看仓田,他害臊地皱起眉头。“活到这把年纪,我实在不想做这种事情。”

  他坐在矮桌前,直贵也盘腿坐在他对面。

  “你在念补校吗?”

  听见直贵的问题,仓田晃动身体笑道:“我哪有闲工夫做那种事,如果现在去念高中,还得再花三年多。这么一来,我就三十多岁了耶。”

  “那……”

  “大检啦,你知道吧?”

  “嗯。”直贵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大检指的是大学入学资格检定。即使是高中没毕业的人,只要通过那项检定,就能考大学。

  仓田指着练习册中的一道题目。“我卡在这个问题。看完解答,我还是不懂。”

  直贵看了那道题目;是三角函数的问题。总觉得念这种东西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但是直贵立刻知道要如何解题。

  “怎么样?”

  “嗯,我大概会。”

  他借用自动笔,将答案写进仓田的笔记本。直贵擅长数学,像这样解题,令他感到怀念。发现没有忘记过去所学,也令他感到开心。

  “好厉害喔,答对了耶。”仓田比对练习册后面的解答,发出感叹。

  “太好了,”直贵松了一口气。“你没有念高中吗?”

  “我高中的时候殴打班导,结果被退学了。”

  “为甚么现在想考大学?”

  “那种事情不重要,倒是这里教我一下。”

  直贵移到仓田旁边,说明解题方法。直贵说的内容并不特别困难,但仓田却像是有了新发现般,连续说了好几次“你真厉害”。

  像这样解了几道题目后,仓田说要休息一下,开始抽烟。直贵唰唰地翻阅丢在一旁的男性周刊杂志。

  “天气真好。”仓田吐着烟,视线望向窗外。“不知道有几年不曾在非假日的白天这么悠闲了。之前一有空就打工,在别人工作的时候休息,感觉真好耶。不过话是这么说,我不想再发生像这次的事了。”

  听见这句话,直贵也笑了。

  仓田将变短的香烟在烟灰缸中捻熄。“我有小孩。”

  “咦?”

  “我有孩子,当然,也有老婆。不过光靠打工或临时工,是养不活他们的。”

  “所以你想考大学……”

  “依我的年纪,就算接下来大学毕业,也进不了大公司上班,但是我想至少会比现在好一点。”

  “原来是这样。”

  “我啊,老是在绕远路。如果当时没有殴打班导,高中也念毕业了。我当时都高三了耶,很可笑吧?哎,如果我被退学后,马上混进别所高中,考个大检甚么的就好了。但是我太笨了,居然开始和一群游手好闲的家伙鬼混,甚至加入了暴走族,最后干下无法挽回的事。”

  直贵眨了眨眼,没有问是甚么事。

  “我打红了眼,刺杀了对方,于是被关进了千叶的监狱。”说完,仓田干笑一声。

  “昨天你说的……,是你自己吗?”

  “我也有写信,那时我有个在交往的女人,非常担心我不在的时候,她怎么办。”

  直贵心想,这和刚志的来信内容一模一样。

  “她是你太太?”

  他一问,仓田摇摇手。“我和我老婆是出狱后才认识的。她也进过少年监狱,所以我们是匹配的一对。但是既然有了孩子,我们夫妻也不能老是干蠢事。不然孩子就太可怜了。”

  直贵将目光落在男性周刊杂志上,但是并没有在看内容。

  “你不想念大学吗?”仓田问直贵。

  “想啊,如果我大哥没有出事的话,或许我就能念了。”

  直贵娓娓道出兄弟俩父母双亡,家中生计完全靠刚志一肩扛起。仓田抽着第二根烟,静静聆听。

  “我很同情你。”仓田说,“说来说去,我的情形是自作自受,但你本身并没有错。不过话是这么说,我还是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甚么?”

  “不能接受你就这样舍弃梦想。我想,或许你的人生比一般人走起来更艰辛,但是并非无路可走。”

  “是吗?”直贵低喃道,并在心中反驳:别把事情说得那么简单!

  “哎,话说得那么漂亮,但我也不知道自己甚么时候会卷起尾巴逃跑。”仓田从放在房间角落的包包里拿出钱包,从中抽出一张照片。“他两岁,很可爱吧?每当我累得要命的时候,就会看这张照片。”

  照片中一名身穿日式短外衣的年轻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小孩。

  “你太太?”

  “嗯,她在居酒屋打工。光靠我的工资过活,日子太苦了。”

  “真是个好太太。”

  仓田腼觍地面露苦笑。“最后能够依靠的,果然还是家人。有家人就能拚下去。”收起照片后,他看着直贵。“你有去会面吗?”

  “不……”

  “一次也没有?”

  “自从他移送到千叶之后就没有了。”

  “这样不好喔。”仓田摇摇头。“对关在监狱里的人来说,最期待的就是有人来会面,有家人的更不用说。看你这个样子,该不会连信都很少回吧?”

  直贵惭愧地低下头,心想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你恨你大哥吗?”

  “没那回事。”

  “哎,但心里多少有恨吧?人就是这样。不过你没有离弃你大哥,所以你昨天才会揍我。我没说错吧?”

  直贵摇摇头。“我不晓得。”

  “如果你有力气为了你大哥和人打架,就写写信给他。我的话听起来好像很婆婆妈妈,但是关在狱中真的很寂寞。寂寞到几乎要令人发疯。”仓田露出认真的眼神。

  结果直贵教他念书,那一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两人后来甚至没有交谈。仓田大多值夜班,总是和直贵的作息错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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