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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骏河直之之章

  1

  和雪笹香织话别之后,我并没有像她一样直接回家,而是折回赤坂的饭店,到一楼交谊厅见穗高的父亲和哥哥。他父亲以前是出租车司机,如今已经退休,据说由长男夫妇照顾。长男——也就是穗高的哥哥,在地方信用金库工作。他们看来十分踏实,令我有些吃惊,实在无法想象他们竟是穗高的家人。

  两人均带着太太前来,但此刻她们正在房里休息。他们是今天一大早开着丰田迷你休旅车 Estima 从茨城来的,本来打算吃完喜酒后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去东京迪斯尼乐园看看,再走高速公路回去。穗高的哥哥嫂嫂有个上幼儿园的女儿,本来要在婚礼上献花给新郎新娘,为了这个重责大任,他们夫妻甚至放弃为自己添购新衣,省下钱让女儿穿最高级的衣服。告诉我这件事的不是别人,正是穗高。

  我必须和他们讨论穗高葬礼的相关事宜。甚么时候办、在哪里办、要办得多盛大,要联络甚么人。该决定的事多得不得了。人家常说,葬礼存在的目的,就是要让人无暇伤心,的确非常中肯。

  话虽如此,他们本来是为了出席儿子和弟弟的婚礼而来到东京,如今却突然要他们去参与同一个人的葬礼,实在是强人所难。不说别人,像我虽然已经拆下白领带,但除此之外,全身上下仍是婚礼时的打扮。

  做父亲的看来比今早初次碰面时足足老上十岁,无论对他说甚么,他似乎都无法思考运作。做哥哥的勉强还明白他们必须做点事,但头脑也尚未切换过来。同一件事,我必须向他们说明好几次;同一个问题,我也得回答好几遍,结果几乎所有的事都由我决定。

  葬礼将在茨城举行,殡葬公司明天由我联络,请他们依不同形式估价后,再让穗高的家人决定要选择哪种等级。遗体何时可领回,明天由我去问警方。大致做出这些结论,就花了近两小时的时间。这两个小时与其说是讨论,不如说只有我单方面一直讲话。

  “很多事都要麻烦你,因为我们对弟弟的生活实在一无所知。”讨论告一段落后,名为道彦的穗高哥哥过意不去地说。据他说,穗高这两年连过年都没有回茨城。

  “哪里,凡是我做得到的,请尽管说,千万不要客气。”这几句话是违心之论。我打定主意,等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后,就交给这对父子了。我要看好时机撇清关系,若还得为穗高企划的债务处理善后,那还得了。

  “但是人的一生真是难以预料啊,偏偏在结婚这天发生这种事。我一直以为他身体算强壮的,没想到竟然会心脏麻痹,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穗高道彦难过地说。

  从他这几句话,听得出警方并没有向他们提过他杀的可能性。心脏麻痹想必是刑警随便说的。

  “请问,本来应该当新娘的那位,叫甚么名字啊?”一直保持沉默的父亲结结巴巴地说。儿子告诉他,是美和子小姐,他才接下去说:“对,美和子小姐。她该怎么办呢?已经入籍了吗?”

  “没有,应该还没有入籍。”我说。

  “那就好。省了麻烦的手续。”道彦露出稍稍宽心的神情。

  所谓麻烦的手续是甚么?是担心神林美和子会留下离婚纪录吗?后来我才想到是遗产继承。的确,假如已经入籍,那么穗高的财产,包括石神井公园的房子在内,都将属于美和子。我重新打量其貌不扬的道彦,也许他的人品不像他的外表那么纯朴。

  “我本来还指望他和这次的太太能够长长久久的。”年迈的父亲半眯着眼,感慨万千地说,眼角堆满皱纹。

  我回到练马的公寓时,已经十一点多了。今天应该是相对凉爽的一天才对,但我的白衬衫腋下却被汗水浸湿了。我自知满脸出油,浏海贴在额头上,令人极其不快。

  我将礼服披在肩上,从公寓正门走进去时,看到两个男人站在附自动锁的大门前。其中一人身穿咖啡色西装,另一个则是浅卡其色工作裤搭配深蓝色外套。两人均是三十来岁近四十岁的年纪,体格也差不多,但咖啡色西装的更高瘦一些。

  一看到我,两人立刻靠上来,这反应我也料到一半。换句话说,从见到那两人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他们是甚么人了。这种形容虽然老套,但他们真的有一种独特的味道。

  “骏河先生吗?我们是搜查一课的人。”咖啡色西装一面出示手册一面说。他自称姓土井,深蓝色外套的姓中川。

  又有甚么事吗?我问。冷漠的声音是我故意装出来的。

  “有一些新的问题想请教。可以占用您一点时间吗?”土井说。

  就算说不行,这些人也不可能摸摸鼻子就走,而且我对警方掌握了甚么线索也感到好奇。说了声“请进”后,我以钥匙打开了自动锁的门。

  我的房间虽然是两房两厅,但也兼作穗高企划的办公室,加上最近穗高搬了一堆纸箱来,屋里变得像电器行的仓库一样。不过我大概猜得出纸箱里装的东西,是会令人想起穗高上一段婚姻生活的种种物品。就算神经大条如穗高,似乎也知道不能让新嫁娘看到他跟前妻的情侣T恤,或是结婚照之类的东西。

  纸箱里也有他的前妻以宅配寄回给他的东西。据穗高说,她再婚之际,上一段婚姻的纪念品变得碍事,因此突然送还给他。

  所谓的离婚,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还记得穗高苦笑着说的表情。

  因为房间太过杂乱,两名刑警也吓到了。我一面提醒他们小心脚下,一面请他们在餐桌旁坐下。电话录音机的灯显示有留言,但我决定不在这时候听。谁也不能保证雪笹香织会不会留下不该有的留言。

  莎莉从纸箱后面出现,虽然对不速之客起了戒心,仍来磨蹭我的脚。我将它抱起来。

  “好可爱的猫,是甚么品种?”土井刑警问道。我说是俄罗斯蓝猫,刑警不置可否地点头,大概完全不了解猫的品种吧。

  “失去了作家,事务所会怎么样呢?”深蓝色外套的中川环视着室内问。

  “会倒啊,”我说,“肯定的吧。”

  两名刑警对看一眼,那个气氛显然是觉得这种情况很有趣。他们大概以为作家是躺着就能赚钱的人,所以对作家感到不是滋味。

  “请问两位要问我甚么事?”我催他们发问。我相当累了,没有心情和刑警闲聊。

  “听说昨天有几个人聚在穗高先生家,为今天的婚礼做准备。”

  我点头说是,猜得出刑警想说甚么。

  “当时,”土井继续说,“听说院子里出现一名女子。”

  果然,我就知道是这件事。我以“真没意思”的表情点头。

  “是的,的确有这件事。”

  “这名女子是甚么人?听神林先生说,这名女子与您似乎相当亲密地谈话。”

  神林贵弘那个人,该看的时候都看到了。我现在还是别胡乱敷衍的好。

  我面向刑警,刻意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摇头。

  “那是浪冈准子小姐,动物医院的助手。”

  “动物医院?”

  “我有时候会带它去那家医院。”说着,我放开了莎莉,它向窗奔去。

  “这么说,她是您的朋友?”土井问道。

  “本来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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