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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这张照片里的人也是这位和我拥有相同长相的女子,我想我母亲可能是在父亲的旧相簿里看到了这张照片,她当时一定非常震惊,因为自己的女儿和自己完全不像,却和父亲的昔日友人长得一模一样。接着她一定马上猜到当初进行体外受精植入自己体内的受精卵根本不是自己的卵子,而是这名女子的,如此一来她当然想查出这名女子是谁。”

  “所以你母亲才来到东京……”

  我点点头,“应该是这样了。”

  “她为甚么不直接问你父亲?”

  “我想是问不出口吧。我母亲自尊心很强,而且……”我做了一次深呼吸,“她心里一定很害怕。”

  “也对。”下条小姐垂下了眼。

  “我母亲知道这张照片是父亲当年参加山步会时所拍的,于是立刻联络清水宏久先生,她看到了清水先生的相簿,得知这位女子名叫阿部晶子,是父亲从前单恋的对象,就在那一瞬间,我母亲终于明白我父亲做了甚么事。我父亲得不到心爱的女人,只好退而求其次,他想得到她的小孩,于是他利用了我母亲。”难以压抑的情绪不断摇撼我的心,我不停颤抖,眼眶充满泪水,“我母亲把清水先生相簿里所有拍到阿部晶子的照片全部取走,或许是不想让这个事实继续存在吧,这整件事教她情何以堪……下条小姐,我现在终于能够理解为甚么我母亲当初只能选择烧掉一切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她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幸福的家庭、体贴的丈夫、甚至自己生下的女儿,都是假的。啊啊……啊啊啊……妈妈好可怜……,她看着我不知道有多么愤怒、多么煎熬……”

  心疼母亲的话语不断从我口中倾泄而出,我已经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哭泣嘶喊还是在说话,最后我趴在桌上不停啜泣。

  激动的情绪逐渐平复,虚脱感随之涌上。一直等着我平静下来的下条小姐将手放到我的背上说:

  “错不在你。”她说:“你只是被生下来而已。”

  “我恨我父亲,我会恨他一辈子。”

  “鞠子……”下条小姐抚着我的头发。

  我抬头看着桌上的照片,看着那个就遗传学而言应该是我母亲的女子。

  “下条小姐。”

  “嗯?”她的手停下来。

  我拿起照片说:

  “就算是亲生母亲,会这么像吗?这个人不管怎么看都和我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下条小姐沉默了片刻说:“总之,明天我们去那位高城康之先生的家问问看吧。”

  我将照片翻过来,背面有笠原老师大约三十年前写下的字迹:

  “左起,笠原、上田俊代(帝都女子短大)、阿部晶子(帝都女大)、高城(经济)”

  与父亲同属山步会的高城康之竟然也出现在照片中。

  § 双叶之章 八

  车内音响的数字钟显示九点整,胁坂讲介正坐在驾驶座上研究地图,这幅景象我今天不知道看过几次了。

  车子停在一栋建筑物的停车场内,大概是美术馆还是资料馆吧,五棱郭就在旁边,正确来说,是写着五棱郭的广告牌就在我们旁边。五棱郭里头一片昏暗,外观看起来只是一座普通的庭园。

  【注:五棱郭是一座建造于日本幕末时期的城池,因形状为正五角星形,故称为五棱郭,如今是一座公园。】

  我们傍晚抵达函馆,没想到从札幌开车到函馆竟然将近七个小时,一路上又没山谷坡路,只是以一定的速度行驶在笔直的柏油路上,还是花了这么久的时间。

  我们来函馆是为了见氏家清一面,由姓氏推断,阿丰见到那位氏家鞠子应该就是氏家清的女儿。虽然不知道氏家的住址,我依稀记得藤村提过氏家任教于函馆理科大学,只不过之前去北斗医科大学找藤村的时候听他在电话上说氏家去了东京,所以搞不好氏家还没回北海道。

  话说回来,为甚么氏家的女儿和我长得很像?

  我直觉第一个可能性就是,我也是氏家的女儿。

  不但如此,我还是双胞胎试管婴儿的其中一半,另一半被放进了氏家太太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就是氏家鞠子。我曾在报上看过体外受精的技术能让双胞胎由不同的女性生下,如果这个假设成立,一切疑点都豁然而解。

  “或许吧。”胁坂讲介也同意我的推论,“不过这么一来你们的母亲到底是谁?”

  “应该不是我妈妈。”我说:“我和妈妈长得完全不像,搞不好是氏家鞠子的母亲呢?”

  胁坂讲介对这一点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来函馆的路上我一直思考这些问题。妈妈的死和伊原骏策有关,伊原生病了,他或是他的属下想得到我的身体;我很可能是试管婴儿,有一个女孩子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她可能是氏家的女儿,而氏家当年曾经和妈妈一起在北斗医科大学工作……

  我愈想愈觉得这整件事搞不好没有解答,我将永远找不出答案,只能在一片浑沌迷雾中漫无目标地绕来绕去。但我转念一想,这突如其来的迷雾没道理唯独笼罩在我的周围,一定有某个答案存在某个角落。

  想来想去,我决定见见那位鞠子,见到面说不定就能找出先前不曾发现的拼图片。

  抵达函馆后,我打电话给阿丰请他帮我问鞠子何时回北海道,因为我自己实在提不起勇气打电话给她。

  我打给阿丰的时候,胁坂讲介也打电话回他公司,他说同事帮他查到了氏家清的住址。

  “这种事都查得到,真是厉害。”我大感佩服。

  “只要抓住函馆理科大学教授这个方向去查就行了,这就是情报网的威力。”胁坂轻描淡写地说道。干这行的就是这样吧,我点了点头。

  胁坂讲介边看地图边开车寻找氏家的住处,找了半天还是没下文,开没多久又停到路边猛盯着地图瞧。

  “好,我知道了。搞错方向了。”地图仍摆在膝上,胁坂讲介发动引擎。

  “这次是真的找对路了吧?”

  “绝对正确,而且离这里不远。”他踩下油门。

  或许是入夜的关系,函馆的街道比我想象中朴实,看上去就是一座平凡无奇的小镇,电视旅游节目介绍那些充满异国情调的地区在哪里呢?

  胁坂讲介终于在一栋三层楼公寓旁停下车子,这一带是很普通的密集住宅区,和东京没甚么两样。

  “就是这栋三楼。”胁坂讲介伸出拇指比了比楼上。

  我们走上阶梯来到氏家的家门前,隔壁门突然打开,一名肥胖的中年伯母走了出来,她一看见我吃了一惊,接着不知为何脸上堆满笑容。

  “啊,吓了我一跳呢,你回来啦?”她亲昵地对着我说。

  我一头雾水应了声“嗯”。

  “喔……”伯母一边打量着胁坂讲介,一边绕过我们走下阶梯离去。

  我转头问他:“怎么回事?”

  “认错人了吧。”他说:“她以为你是氏家鞠子。”

  我交抱双臂吞了口口水,“她完全没起疑耶。”

  “是啊。”他说。

  我鼓起勇气摁下氏家家的门铃,没人应门。

  “还没从东京回来吧。”

  “有可能,只能再跑一趟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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