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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相公打哪里来?”伙计一边替狄公梳理胡须,一边开口问道。

  “我是外乡来的拳师,正待要上京访亲去。”狄公答道。

  他知道拳师一般多侠义心肠,救人急难,故最是受人敬重和信赖。

  “今夜你生意敢情兴隆,这么多人来看赛龙船。”狄公问道。

  “相公这话说差了。实对你说吧,今夜人但有个好去处了,你不见前面那个酒店,赛船前卞相公、何相公两位阔爷摆下了酒水,单宴请那众桨手,一文铜钱不破费便可坐上桌去痛快吃喝,又谁还肯来这里化去几文铜钱梳理胡须毛发?”

  狄公点点头。他用眼角又偷觑了那个站在店铺门首的女子,那女子倚着栅栏正耐心地等着他呢!狄公思量她莫非真是个窑姐,专一等候我出去便来兜她的营生。他转意又问那伙计:“我见那酒店里只有四个伙计,这么多的桨手吃喝,酒食怎生整理得妥当,可不忙乱坏了他们,听说通共有九条船哩。”

  “不,他们且是不忙哩。你看那店堂后有一张桌子,他们在桌子上放了六个大酒坛,今夜这六个大酒坛黄汤盛的满乎乎的,随你自个儿舀,务要灌个痛快。两边桌上又堆造了成山的盘碟菜肴,随意挑拣,一文不收。菜肴都是珍佳上品。人家卞相公、柯相公请起客来可真个有丞相的肚量,吃人眼红得慌。他们自个儿又上上下下地张罗,忙得没入脚处,偷个闲儿还同这个那个厮恋几句……嗯,你要不要洗洗毛发?”

  狄公摇了摇头。

  伙计又自顾说道:“我敢赌个咒,那里的人都要喝到半夜醉得踉跄才肯尽兴。噢,听说赛船时出了事,有个打鼓的后生仰脖子伸脚去了,大伙儿可都乐了,白娘娘得了供奉,今年秋上可有个好年成了!”

  “你也信白娘娘?”

  “也信也不信。我这行营生前不靠水,后不靠山,多少可以斜眼儿闲里观看。我虽不去她庙里烧香,但我可不敢走近那边的曼陀罗林。”他用手中的剪子指了指方向,又说道:“那片林子都道是白娘娘的,莫道是进去,就是走近正面觑一眼都心中发毛——”

  “罢,罢,小心剪子!险些儿戳了面皮,该几个钱?”

  狄公付了钱,道了声谢,戴上弁帽,便出了这店铺。

  那女子果然迎着他走来,轻轻地说:“官家,小妇人唐突了,有句话儿要与你说。”

  狄公打住了脚步,敏捷地看了她一眼;乃低声说道:“小娘子方便,但言无妨。”

  狄公头里猜度得果然不差,那女子神态矜持,吐言温驯,正是官府人家妇人的行状。

  “适间我听说你是个拳师,乃斗胆挡了大驾,但有一事央烦,不知依与不依?”

  狄公甚得好奇,寻思这女子究竟有什事央及,故意作势道:“我是江湖间来去之人,眼瞳儿只认得银子。”

  “随我走来!”

  她走到河边那柳树荫里搬了个粗石凳儿坐下,狄公欠身坐了对面。那女子长得十分标致,年纪约莫在二十五上下,杏儿脸,不施粉黛,淡淡的绯晕使她细腻柔滑的脸颊分外光鲜动人。她一双闪闪含神的大眼睛打量了狄公半晌,乃开了口:“今夜之事也无需你冒什么风险,我要会面一个人商洽一桩紧要之事,在曼陀罗林边一幢没人住的宅子里,打这里走去约莫半个时辰。那日商定此事时我竟忘了今夜是赛龙船的日子,无赖、闲汉、捣子、泼皮都会在这里前后出没。我要你陪伴我去那幢宅子,护着我别吃人挤踩了。你只消将我带到那宅子的门楼便行。”说着她

  狄公想她理应把就里详备吐个口儿,故意猛可站立起身来,冷冷地说:“话不是这等说。这赏银我何尝不想得,只是我这个顶天立地的拳师哪能去助成偷会密约败坏人伦的勾当?”

  “你岂敢胡扯!”女子愤怒地叫了起来。“我要你做了什么黯味之事来?这全是正大光明的。”

  “你要我出力须先得将那正大光明的话题抖露个明白。”狄公下紧地逼道。

  “你且坐下,时间不多,我自然得先将你说服。你这个行状倒使我先几分信了你的忠诚正直。实与你说了吧,我受人之托今夜要买进一件稀世之宝,价钱已说定,只是情形不同一般,卖主要我赌誓不准走漏半个风信儿,因为还有别人想要得到这件宝物。倘若被别人知道了,卖主可从此不得消受。他此刻正在那宅子里候着我,那里多年无人居住,正是做这等买卖的一个稳实去处。”

  狄公看着她那垂下的长袖,又问道:“这般说来,你已将这笔巨金携带在身上了?”

  女子从长袖里取出一个方纸包儿,默默地递给狄公。狄公四顾无人,便拨开纸角往里一看,不觉倒抽一口冷气——纸包里面齐齐整整十根沉沉的金锭捆扎作一处。他将方纸包还给了那女子,问道:“不敢动问小娘子尊姓?”

  “休要胡枝扯叶!我这等信赖于你,你却恁的罗唣。”她一面平静地嗔着,一面将方纸包又纳入了抽中。重新拿出那块银饼,说道:“这买卖彼此无欺,望你好歹也信赖于我。”

  狄公点了点头,接过了银饼。

  狄公与修须店里那伙计一番交谈,心里明白到这里来搜寻董梅被人毒死的线索显然无望,酒店里宴请桨手时一片闹哄哄,任何人都可能在董梅的酒食里投毒。此刻他倒不妨留心看看这女子究竟要干什么。

  当他们穿过市廛时,狄公说:“小娘子稍息片刻,待我去买一盏灯笼。”

  那女子不耐烦了:“那地方我了如指掌,灯笼烛火反惹人眼目。”

  “但我可得要独自归去!”狄公淡淡地说。

  他在一家杂货铺前停下,摸了几文铜钱买了一盏灯笼。

  他们继续行走时,狄公忍不住问道:“未知小娘子要会的那人又是如何出来呢?”

  “他闲常就住在那宅子里。若是你感到害怕,他可送我回来这白玉桥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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