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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几个故事讲完,吴峰从楼梯口走下,走到半途停下,锐利的目光扫向马荣。

  掌柜见了说道:“吴相公,你也来陪我们喝几盅,这位客官讲的故事实在离奇有趣。”

  吴峰答道:“我正忙,恕不奉陪了。不过夜深之时我要下楼吃夜宵,休要忘记给我留下酒菜!”说完又走上楼去。

  掌柜介绍道:“这是我的房客,风流倜傥,与之交谈其乐无穷。你们不要离去,等他下楼来会他一会。”

  掌柜又将四只酒盅满上。

  陶甘见马荣进了酒店对面宅子的门廊,猫腰走进一条黑洞洞的背街小巷,迅速脱下衣袍,又重新反穿在身上。

  陶甘这件褐色夹袍制作奇特,面子为上等绸缎,十分华贵,里子则由粗麻布拼制而成,上有脏斑数处,还粗针粗线歪斜打了好几个补钉。陶甘的帽子亦很特别,他摘下用手一拍,即呈扁乎之状,与丐儿常戴的小帽竟是分不出真假来。

  陶甘将自己装扮成乞丐之后,来到酒店后院墙外,地上寻了一只破酒坛,滚到墙根立起,自己站到上面,双肘正可搁在墙头之上。他将下巴往搭起的双臂上一枕,对酒店从容观察起来。

  酒店楼下店堂后墙无窗,楼上则从窗中透出光来。院中有许多空酒坛,分两排堆放得整整齐齐。二楼窗外有一狭窄阳台,上面摆了一排盆花。下面是酒店的灰泥后墙,一扇小角门虚掩着,门旁有一抱厦,估计是间小庙厨。陶甘心中寻思,若是吴峰从阳台爬下潜逃出去,实不费吹灰之力。

  陶甘耐心等待着。

  果不出他所料,不到半个时辰。房间的后窗慢慢开了,吴峰探出头来向四周张望。

  陶甘一动不动伏于墙上。他明白,他周围一片漆黑,吴峰从亮处是看不见他的。

  吴峰见周围毫无动静,从窗台上爬下,蹑手蹑脚沿阳台走到抱厦上方,翻过栏杆,下到抱厦屋顶之上。又趴在房上向下观瞧,于酒坛间选准一个落点之后,轻轻一跳,落到两排酒坛之间的空地上,疾步钻进酒店与邻舍之间的一条小过道中。

  陶甘跳下酒坛,急急追去,刚出院墙犄角,却与吴峰撞了个满怀。陶甘口出污言,骂声不止,吴峰只当没听见,头也不回急向大街走去。

  陶甘隔一段距离尾随在后。街上行人熙攘。陶甘也就无需拣暗处行走。再者,吴峰的幧头怪里怪样,与众不同,陶甘在后跟踪,也就不怕被他甩掉。

  (幧头:古代男子束发用的巾。幧:读‘悄’。)

  吴峰一直向南走去,后来突然拐进了一条行人稀少的小街。陶甘脚不停步,紧追不放,一面将小帽中间的钮扣解开,小帽即刻变成了一项百姓常戴的尖顶高帽。又从油中取出一根一尺左右长的竹管来,三抽两拽,将套在里面的粗细不同的四根小竹管节节拔出,便成一根手杖。陶甘手扶竹枝,摇身又变成了一名老者,稳步向前走去,直走到离吴峰很近的地方。

  吴峰又拐弯进了一条小巷。陶甘见巷中间无一人。心里明白,他们已到了离东城墙不远的地方了。看起来吴峰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只见他一闪身,又拐进了一条岔道。陶甘在转弯处定睛一瞧,原来是条死巷,尽头是一座小庙的山门,只见木门早已无存,庙内一片漆黑,显然是座无人居住的荒庙。

  吴峰径向破庙走去,到得庙前,停步回头向巷内看了一眼。陶甘急将脑袋缩回。

  陶甘再探头观望时,门口早不见了吴峰,又静候片刻,才从藏身处走了出来,悄悄向寺庙走去。来到庙前,举目细瞧,见山门上方砖墙中以琉璃瓦嵌了三个大字,虽经风剥雨蚀,仍依稀可看出此三字为“三宝寺”。

  陶甘上得台阶,进入庙内,只见大雄宝殿中一片空空。房顶有几处塌陷下来,抬头可见天空星斗。陶甘踮起脚尖向大殿深处走去,只不见了吴峰的踪影。来到后门,刚探出头去,又缩回藏到门柱后面。原来大殿后门通到一座有围墙的荒园,园中央有一小池,水清可鉴,吴峰正独坐池边石凳之上,双手托腮,对了水池出神。

  陶甘自忖道:“原来这是个秘密幽会的所在!”他寻到一洞窗龛,坐了进去,从那里可以看到吴峰的一举一动,吴峰却看不见他。陶甘定一定神,合上眼睛,竖起耳朵细听,却不敢老是盯着吴峰。他明白,许多人对暗中被人偷看是十分敏感的。

  吴峰初时静坐未动,后来偶尔从地上拣起几块石子投进池中自我消遣一番,又起身在园中踱起步来。他分明心中有事,似乎是在等人,久候不至,因此坐立不安。再过一阵,吴峰快快离开小园朝大殿走来。陶甘忙缩进窗龛,将身子紧贴了石墙。

  吴峰急急从原路返回,走到酒店所在的小街,停步立于犄角处向街心一阵张望,见马荣不在街上,便大步流星一头钻进酒店和邻舍之间的夹道中。

  陶甘长长舒了一口气,走回县衙。

  酒店内仍笑语喧哗,热闹非常,马荣讲完故事后,掌柜也讲了几则,二闲汉听得眉飞色舞,不住拍案叫绝。

  最后,吴峰下得楼来,入座共聚。

  马荣饮酒向是海量,虽两壶酒落肚,仍清醒如常,心中寻思,若将吴峰灌醉,他醉中口吐真言亦未可知。主意拿定,开言道:“闻吴先生亦是长安人氏,如此我们原是梓里乡亲,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今日一见如故,非喝它个一醉方休!”

  众皆称善。自此一座觥觚翻动,杯盘狼藉,划拳行令,开怀豪饮起来。这一闹不打紧,早惊动了街坊四邻,数月之后这场闹饮仍是那一带邻里街谈巷议的题材。

  (觥:读‘宫’,中国古代用兽角制的酒器;觚:读‘姑’,中国古代盛行于商代和西周的一种酒器。)

  吴峰先将半壶叫“透瓶香”的上等好酒倒入碗中,一饮而干,权且垫底解馋,然后与马荣对饮,说笑中二人又一连喝了三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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