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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狄公道:“我也很想见见这位蓝白小姐,可此刻没有时间了。马上就要击鼓升堂。”

  “她说事关重大,须得在升堂之前叩见,怕耽误了,弄出大错。”马荣更急了。

  “她说出了什么事没有?”

  “没有。她只一味要见到老爷再肯细说。”

  “那么,还是请她耐性等候,我晚衙理事完毕再进来细禀。”

  衙堂上一声锣响,三通鼓毕。衙卒、牙将、吏员、书记分列两行。狄公紫袍玉带升上高座。乔泰、马荣侍立背后。陶甘坐在录事一旁,相机助问。

  狄公将惊堂木一拍,喝道:“本衙晚堂审理梅亮遇害一案。现将被告卢鸿基带上堂来!”

  不一刻,衙卒将卢大夫带到堂上。卢大夫一见狄公,无限冤屈地跪倒在丹墀下。

  狄公道:“卢鸿基,你身为医官,不思奉公积德,洽病救人,反而拨弄是非,专一搅混,伪证诬供,该当何罪?本堂先点破你两点:一是梅先生死亡时间,二是梅柳氏身世履历。允你如实重供,再敢有半点搪塞遮瞒,欺骗本堂,待我勘破,定不轻饶。”

  卢大夫叩头及地,哭丧着脸说道:“老爷明镜高悬,察观秋毫,小人焉敢有半点欺心瞒上。这伪证诬供之罪,小人不敢抵赖。只是小人确不曾谋害了梅先生。小人苟且之事诚有,只行凶害命一项小人委实不敢,还望老爷据实明断。”

  狄公道:“你须将梅先生遇害那夜之详情细细叙来。那夜梅先生夫妇邀你共进晚膳,——便从这里开始说起。”

  卢大夫供道:“晚膳后,我们聊了一回天。梅先生要去书斋看书,我便去老管家房中送药。梅夫人也说身体不适,我也抓了点药给她。——于是我便告辞回家了。”

  “那么,”狄公道:“后来你听见东院花厅梅夫人高声尖叫又急忙赶去之事纯属虚造了?”

  “是的。老爷,小人知罪了。翌日一早我又赶去梅府,想看看老管家的病情有否好转。记得是梅夫人亲自开的门,她将我引到一间幽僻的耳房,轻轻对我说,‘梅先生死了!’我当时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一回事。她说,昨晚梅先生上书斋去后,她便决定在楼梯下的东厢房睡觉。倘使半夜梅先生有什么事吩咐,她可以上楼去照应。午夜不久,她刚睡得正香,梅先生进厢房来了,一面气喘,一面说他头痛欲裂,胸闷窒息。她还未来得及替梅先生去取药,梅先生便跌倒了,头撞在床脚边的青石地板上。她上前俯身一看,头跌破了,已没了气。

  “我当时竟信了她的话,我知道梅先生心脏本来有病,常犯哮喘。我说让我去看看尸体,她说她已将尸体搬到了楼梯下,她要我来衙里请仵作,并报案说梅先生犯了心脏病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跌破了头死了。

  “我来衙门找到了仵作,向他通报了梅先生的死情,要他去梅府验尸。当我们走进东院花厅时,我不禁吓呆了。我见梅先生的脑壳被击碎了,脑浆迸溢,血肉模糊,明显不是头撞在床脚或地上所造成的。且现场布置得很巧妙,象真是从楼梯上摔跌下来一般。

  我疑心梅夫人有一个同谋,也疑心这同谋便是她的情人。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意识到我自己处在非常尴尬的境地,我已经成了她谋杀亲夫的同谋犯,至少也犯了伪证罪。我—

  —我恨自己当了傻瓜,陷入了她的圈套被她利用了。我当然就想到向官府出首,并告发梅夫人——”

  狄公平和地问道:“那么,你又因何迟迟不肯出首,并几次三番作假证,迷惑本官呢7”

  卢大夫犹豫了一下,清了清嗓音,说道:“仵作走后,梅夫人又将我叫去那耳房,闩上了门,双膝跪定我面前,求我救她一命。——梅先生果真当夜闯进了东厢房,撞破了她的奸情。那奸夫凶狠,抓起书桌上一方砚石便向梅先生头狠命砸去。只两下便击碎了梅先生的脑颅,当即毙了命。两人细细商量,便想出了个梅先生不慎坠下楼梯的骗局,并很快节置好了现场,意图蒙蔽官府,造遥法外。梅夫人她还说这一招天衣无缝,绝无破绽,反要我放心。”

  “那奸夫是谁?”狄公忙问。

  “她死不肯吐口。我当时便已感到恐怖,我担心她会咬定我是她的奸夫,将我拽入罗网,顶那奸夫的缸。——老爷千万别信了她的谎供,小人今日堂上说的句句是实,伏望老爷替小人作主,明断此案。”

  他在供状上画了押,狄公示意衙卒将卢大夫押下监禁不提。

  “这个人面禽兽!”乔泰轻轻骂道。“把罪行全推诿到那淫妇头上,自己倒一干二净。”

  狄公敲了一下惊堂木,喝令将梅柳氏带上公堂。两个衙卒将浑身缟素的梅夫人押到堂下,后面跟着一个女狱禁。

  女狱禁叩头启禀狄公:“女犯梅柳氏恐是已染时疫。进来牢里便呕吐多次,浑身发烧。依例推迟审理,无奈梅柳氏自己执意不允,非要上堂候审,望大人处断。”

  狄公捋了捋胡须,略一沉思,说道:“本堂只需梅柳氏一个简扼的供述,退下后即命狱医诊明治疗。”

  梅夫人柔软无力地跪倒在丹墀下,面色潮红,气喘频频。

  狄公吩咐梅柳氏站起,一面焦虑地望着她纤弱的身子。

  梅夫人高傲地仰起头来,脸上镇定自若,冷如冰霜。

  她沉毅地望了一眼堂上狄公,开言道:“老爷毋需勘问,正是奴家谋害死了亲夫。

  我与梅亮名为夫妻,其实毫无感情可言。我忍受不了他的虚假的殷勤和体贴,我当年嫁给他仅仅是为了用他的钱还债。我十五岁便被卖到海棠院,在那里受尽屈辱和折磨。”

  她的声音渐渐圆润,一对明丽的大眼睛与两边耳环上的蓝宝石一同闪烁出晶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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