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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狄公复职第一日便与梁贻德、韩垂柳主婚。韩咏南心中乐意,早备下丰厚房奁。一对新人,谁不喝采?梁贻德帽插金花,身披红锦,雕鞍骏马迎娶。一时贺客如云,红事热闹,自不必说。

  (奁:读‘连’,陪嫁的衣物等。)

  第二日开斩毛禄。毛禄先押赴木驴上,满城号令。一时汉源城里万人空巷,皆来法场观看,并庆贺县令复官。法场上披红挂绿,十分新鲜。

  狄公则耳热眼跳,心潮起伏,思绪不宁——黑龙会孽党谋逆巨案,幸孟棘运筹帷幄,不动刀兵,便一鼓荡平。但毕竟牵涉人夥,五百犯人押赴京师,因是有去无回,尽作异乡冤魂。翌日狄公又亲设神坛醮斋祈福。午膳后,便约了洪亮、陶甘、乔泰、马荣四人同去南门湖上钓鱼。

  (醮:读‘教’,祈祷神灵的祭礼。)

  乔泰、马来早备下了钓竿、丝纶、鱼篓、蛐罐。一条平底小船载了狄公五人荡自湖中央。

  南门湖上日色璀璨,浮光耀金。五人戴了斗笠,慢慢将船泊在水中,任其飘摇。各自理了丝纶,坐船头船尾静心垂钓。

  狄公约定:每人钓得一条鱼时,方可说话。乔泰、马荣虽不耐静,也只得屏息观水,冀得上钩者——洪亮、陶甘也有许多话头想问,此时也专志凝神,只顾钓鱼。

  突然乔泰惊叫一声。原来一尾桌面大的黑色水怪出露一下背脊。马荣赶紧望去,心中明白,那是一种水中的巨鼋,喜食荤腥。马荣江淮间长大,故能识得许多水中掌故。

  狄公看得分明,心中也起惊疑。失声问道:“这水怪可吃人?”

  马荣笑道:“这是一种鼋鳖,并非水怪。不食生人,却食死尸。”

  狄公哦道:“原来这宝贝专吃死尸,难怪乎淹死在南门湖的从不见尸身浮起。都是它们吞食了。”

  陶甘也笑:“老爷开了禁,没钓着鱼先说话了。”

  狄公哈哈大笑。“该罚,该罚——今日约你四人来此,岂独意在鱼耳。”

  洪亮道:“我们正有许多疑问要请教老爷哩。譬如,老爷如何判断出刘飞波是黑龙会魁首?他又为何要杀梁老相公,冒名顶替?”

  狄公道:“刘飞波胆识过人,阴有异志。加之科场失意,连连落第,更积恚忿。后来虽经商致富,但贼心未死。他在长安时偶尔听得人说及汉源韩隐士行止,慢慢访知他家府第内佛堂曾建造有迷宫密室——当年韩隐士正是从京师雇的匠工,故未兔传下话柄。韩隐士为防兵燹战乱,作避祸远计,在密室内还储下大量金银财物,以备不测。又一日,刘飞波在京师一家旧书坊内购得韩隐士编纂的那册《妙奕搜录》,书中暗示开启佛堂地宫的密诀在末篇棋谱残局中。当时刘飞波只是好奇而已,并未认真。

  (恚:读‘会’,怨恨,愤怒。燹:读‘险’,兵火,战火。)

  “是时河东晋州屡有地震,太白昼见,陨石十八下冯翊府。五行迭有异象,一时谣诼蜂起,刘飞波便蠢蠢欲动,自谓精于象数,通天彻地,阴谋大抒怀抱,以图侥幸。遂自称是刘黑闼后人,仰观天象,言斗牛之墟隐隐有龙文五彩。竖起黑龙会逆旗,复燃死灰。又招纳人马,购置兵器甲杖,联络地方,一时散尽了他的家业财产。

  “这时他想起了韩府佛堂内密室所储藏的金银。他从京师走转汉源,佯为经商,实则访韩。很快他与韩咏南有了深交,慢慢又探得韩咏南虽是韩隐士之后,却不知佛堂密室事——原来韩隐士死的突兀,未及与子孙明言细说。只传下祖制,后花园佛堂昼夜不闭,灯烛不灭。

  “刘飞波放弃了拉韩咏南入伙的计划。他知道韩咏南为人迂腐正经,守旧古板。必不肯参与谋逆。遂独个细研那残局棋谱,竟很快解破密诀——一夜,他佯醉借宿韩府,夜深人静时偷入佛堂金牒玉版前尝试了十七字谜,果然灵验。他入了密室,攫获了储备箱箧的全数金银,大喜过望——腰囊丰厚,遂反志愈坚。

  (箧:读‘窃’,小箱子,藏物之具。大曰箱,小曰箧。)

  “于是刘飞波在韩府与梁府间买了地皮,筑起宅邸。又动手在府中后花园假山、书房两处挖地道沟通韩府密室,并残忍地杀害了雇来的几名匠工——我与陶甘在那通道中见到的几具尸骸即是。”

  “刘飞波将韩咏南的佛堂下辟为黑龙会巢穴,自有高见。一来韩咏南本人不知情,不会漏风。二来韩咏南汉源大宦绅,累世清白,官府不会疑心,十分稳妥……”

  洪参军忽问:“那么,刘飞波怎的对梁老相公动起杀机?”

  “刘飞波为了广纳叛众,招兵买马,很快将韩隐士箱箧中金银挥霍一空。橡树滩天罡将军那支军马便是刘飞波惨淡经营纠金筹办的。这时他又想起梁大器的巨额家业田产。因为宅邸毗连。刘飞波很快弄明白了梁大器的心性脾气并探得梁府产业帐目巨细,便派万一帆以高利贷相诱,说服梁大器变卖地产。买主以金银支付,转折发放债利。只说地产价看贱,不如金银放利合算。梁大器年迈昏聩,便被万一帆牵着鼻子,变卖了大半家业。折金银放债契,每月获利甚巨。”

  (毗:读‘皮’,邻连,与……相邻。)

  “刘飞波只支付了一二个月的巨利,便觉拮据难支,遂动杀机。一日将梁大器骗至后花园假山内杀害一两宅本有便门相通,神不知鬼不觉——又将尸身拖入地室暗道。陶甘,我们在通道内见到的那具未朽老尸,正是梁大器。借地道之便,刘飞波遂自扮梁大器,瞒人眼目,拟苟且到反叛举事之日——这时分身术已不便,故刘飞波索兴‘潜逃’,一个心意串扮梁大器,坐梁府指挥大局。”

  “正当刘飞波算尽机关,做他贵不可言的好梦时,他的生活里闯入一个非同寻常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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