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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15

  我一直跑向“侦察者”,约翰和刘易斯紧跟在后面。到了“侦察者”车边,我靠在车门上,前额顶住车窗冰凉的玻璃。

  “你好吗,小丫头?”约翰急切地问我。

  我没回答,转身对刘易斯说:“他说的有谎言,但大部分是事实。”

  “……是的”

  “甚至他有意略去不讲他杀了我的朋友,抛弃了尸体。”

  刘易斯点着头,神容哀伤。

  海诺死了。这三天时间里,我已追寻到他的每一个踪迹,而他却死了整整三天。在那个高台地上他遭到致命的枪击,尸体又不知被抛在何处。

  泪水刺痛了我的眼睛。

  那么,吉普车里另一个人呢?我思索起来。也死了?不,马蒂犯不着隐瞒不讲。那么是他的同谋?有这可能。我想,马蒂完全可能和莫宁绑架案有牵连。那么莫宁呢?伦肖对他的判断是正确的:躺在什么地方的水沟里,脑袋上挨了一枪。那200万美元的信用证书呢?从某个方面看,它已不再至关紧要。

  我对刘易斯说:“我要去那个高台地。”

  “天黑了,太危险。”

  “那么,明天第一件事就去那儿。”

  刘易斯和约翰交换了眼色。

  “我要去,别的我不管!”

  刘易斯说:“我要开车送一些人去北方,这是最后一趟活了。等我回来,再带你去。”

  “我不能等。”

  “我陪你去。”约翰说。

  “不。”我断然拒绝他。

  刘易斯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我能找个熟悉那地方的人给你当向导。他叫安德雷斯,是我的邻居。天一亮你到我房于前找他,他会带你去那儿。”

  “你能保证?”

  “你就去那儿等。”刘易斯转身走向他的道奇,尔后扬起一只手,难过地向我们告别。

  “我来开车。”我对约翰说,伸出手向他要车钥匙。

  “你肯定能开车?”

  “是的。”

  他点了头,交给我钥匙。

  我小心地开着车,全神贯注,排除一切杂念。我如果能把约翰送到莱蒙园,然后回到我家老屋,那就万事大吉。当车开到约翰家的车道,我让他回家时,他迟疑起来,然后绕到我座位的窗前,探身进来亲吻了我的额头,这是我们家庭极少有的亲呢动作。

  “不管你需要什么,打电话叫我。”

  “好的。”

  “明天无论如何要打来电话。”

  “好。”

  “小丫头……”他停了停,似乎竭力地想说什么,脸都有些走样了。

  “什么?”

  “我爱你。别忘了。”说罢,他仓促离去,窘迫得耸起了肩。

  “我也爱你,大哥。”我呢喃着。

  我调转“侦察者”,朝密斯恩山驶去。

  我家的老屋从未显得这般空旷。我走过每个落着尘埃、有些沉闷的房间,抚摸各件家具用品,往日欢快而又纯朴的时光纷纷重现于脑海。我来回走动,心里重温那永远忘却不了的、海诺和我相处的昔日情景。

  第一次见到他,当他告诉我他那有些古怪的名字海诺·里宾斯基时,我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别笑。”他对我说,一边举起拇指和食指作手枪状对准我,“你敢笑!”

  去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我们同驾划艇,泛舟在图发湖上。

  记得一天早上,我们在奥克兰机场无言地分手。我认为我们之间脆弱的关系快要破裂了。但在我走开时,他在后面叫住我:“很高兴你没有说再见,”并告诉我,“因为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开始呢。”(故事见同辑系列小说《图发湖的秘密》)

  现在,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

  我走到起居室,推开拉门,来到屋外。天又转阴了,月亮透过满天的薄云显得朦朦胧胧。峡谷里静悄悄的,死一般的静寂。

  我走到峡谷边的篱笆前,推开咯吱咯吱响的旧门,用脚摸索修筑在斜坡上的石阶。随后我缓缓地向下爬,用手抓住坡上茁壮茂盛的草木使自己保持平稳。下到谷底,我停了一会儿,在黑暗中打量四周,终于发现了那棵熟悉的大橡树。我跌跌撞撞朝它跑过去……

  我仰面躺在橡树旁的平台上,思绪飞往昔日的时光。记得重返图发湖的那个夜晚,一踏进海诺的家门,他的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转而喜出望外,似乎在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就在那个夜晚,我们第一次做爱了。海诺的声音是如此的粗重。两手却如此的轻柔。

  仅仅一个星期前,我们凌空飞进怀德山脉,共享大自然的美景。那翱翔的金雕、飞奔的野马、成片的狐尾松依然历历在目……狐尾松是地球上最古老的生物,大约有四千多年的生命史。而海诺才41岁。

  我痛哭了,仰面躺着,让泪水湿透额角,流入头发。

  在过去的三天里,我生活中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改变了。我的过去变得遥远,再也无法追及。我的现在已经破碎。我的未来更是不敢想象。

  § 16

  6月10日 星期四

  在我所到过的地方,没有比这个高台地再荒芜凄凉的了。我钻出“侦察者”,随着我的向导走过布满山石的坡地,这里除了长着牧豆树和多刺的仙人掌,再也见不到别的生命。空气中饱和着盐分充足的潮气。从浅灰色的海洋中吹来的风冰凉刺骨。

  我们前面的这块平地往下倾斜,连着低处一个农场。就在平地边缘有一座破败的土坯房。我的向导安德雷斯在离那几码远的地方停下了,等着我跟上去。“那儿就是出事的地方。”他压低嗓音说。

  这是间摇摇欲坠的小屋,泥墙断裂破碎。小屋没有房顶,两面屋墙向内倾斜成了变形的角度。我走进洞开的一面,那里曾是门的位置。屋里地坪是夯实的碴土。稀松的砖块散在脚下,浅灰色的粘土墙被烧得黑乎乎的。

  我脚下就是一起暴力谋杀的现场。在世上没有什么比这里发生的罹难更深重地伤害了我。我默立了好几分钟,企图寻找遗物或什么痕迹。可是,这里一无所有。我转过身,回到小屋外面。出来时,我感到裤腿被什么拉了一下,低头看去,原来是株小树,已经枯死了。小树尖细的树枝上挂着一些揉皱的纸片,我把它们拂落到地上。

  一片废纸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把它捡起来铺展开。纸上印着美国司法部移民归化局向移民提出的注意事项和要求。这是边境巡逻队在发现非法移民时向他们散发的。我让那张纸从指缝间随风飘去。

  我站在高台地的边沿远眺,在我的右面,远处是圣迭戈林立的高楼,近处是宽阔的蒂华纳河床。正前方就是蒂华纳河奔流的终点——铅灰色的太平洋。我的左边是墨西哥的加利福尼亚半岛。一架边境巡逻队的直升飞机在头上隆隆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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