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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他告诉自己,他也不过是个平凡人,因为家里附近发生了命案而有坐立难安的反应,也算是正常。爱伦的反应才不近情理!今天早晨她看来多么奇怪呀!他出去听听外边发生什么事,她生气;而回来后因为不想烦她而只字不提,她也恼怒。

  就在同一个时候,班丁太太正勉强自己地走下厨房。但当她一走进这间白色粉刷、位于地下室的空间时,一股恐惧感突然袭向她。她转过身,做了一件此生破天荒的事,她也未曾听过有人这样做——锁上厨房的门。

  这么做之后,她觉得自己已与外界隔绝,但是那种奇异怪诞的恐惧仍然挥之不去。她觉得自己和一种无形却存在的物体锁在一起,这东西一会儿嘲笑她,一会儿责备她,一会儿又威胁她。

  为什么她允许——不,应该说是鼓励——黛丝离开两天呢?其实黛丝是个年轻、善良而且可信任的好伴。和黛丝在一起,她可以自在地扮演自己,而不需多做解释。至于班丁,她也有一点儿歉疚感,她是班丁的法定妻子,而且丈夫也待她不薄,但是她却私下保留了一些班丁有权知道却被刻意隐瞒的秘密。

  但是,她还是不能让班丁知道她内心的猜疑——嗯,几乎可以说是确定了。

  最后她打开门,走上楼梯,进了卧室,这里令她舒服些。

  她希望班丁回来,但班丁不在又令她感到轻松、解放;她既喜欢丈夫在身旁的感觉,却也乐见丈夫外出办事。

  班丁太太开始打扫房间,希望将心思放在工作上,却始终阻止不了心中的疑问:楼上那人正在做什么?

  房客睡得多么熟啊!这也是很正常的,她知道昨晚史劳斯先生彻夜未眠!

  突然,起居室的铃响了。

  史劳斯先生的房东太太并不如往常立刻上楼,她先下楼匆匆为房客准备了食物,这是早餐和午餐并成一份的简餐。

  她走上楼梯,心里扑通扑通跳着。她站在起居室外面,端着餐盘,屏息听着——她确定史劳斯先生已经起床了,正在等她进来。好一会儿,她没听见什么声音,接着,门的另一端传来高抖的熟悉声音:“‘她对他说,偷来的水是甜美的,偷吃面包是愉快的。但他不知道,死人就在那里,她的客人正处于地狱的深渊。’”

  停顿了一段时间,班丁太太可以听到《圣经》的翻页声,史劳斯先生打破沉寂,这回声音稍微柔和:“‘她抛下许多受伤的人,许多壮丁死在她手下。’”他再以更柔和、低沉而近乎平淡的声调念道: “‘我让自己的心寻求智慧和世事的道理,了解愚昧与疯狂的罪恶。’”

  班丁太太站在那儿听着,心底有一股悲伤的压迫感。在她生命中,头一次看到人类生命无尽的悲哀与疏离。可怜的史劳斯先生,他的内心多么不快乐,她对这位房客有一股说不出的同情。

  她敲了门,端起餐盘。

  “进来,班丁太太。”史劳斯先生的语气比往常低弱而平淡。

  她转了门把走进去。

  房客并没有坐在他通常坐的位置,他从卧室搬出他在床上阅读时放蜡烛的小圆桌,放在起居室的窗户旁。一看到房东太太进来,他急忙合上《圣经》,目光落在窗外,楼下梅里本街道上穿梭着各色各样的男男女女。

  “今天人好多呀!”他目不转睛地说。

  “是的,先生。”

  班丁太太忙着铺桌巾,摆上餐饮,这时候她对坐在那儿的男人有一种下意识的强烈恐惧。

  史劳斯先生站起来,转了身,她强迫自己看着他。史劳斯先生看起来多么疲劳、多么怪异啊!

  他走近摆了食物的桌子边,两手紧张地摩擦着,只有在满意的时候,他才会做这样的动作。班丁太太看着他,想起当他首次看见顶楼的房间,知道里面有个大瓦斯炉和方便的水槽时,也有过这样的动作。

  史劳斯先生的这个动作,让她想起了多年前看过的一出戏,是她在少女时代,一位年轻男子带她去看的。剧中饰演女王的那位高大美女,在愤怒的时候也会做这种动作。

  “今天天气很好,”史劳斯先生坐下来,摊开了餐巾,“雾已经退了,班丁太太,每当天气晴朗的时候,我的心情也比较开朗,不知道你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

  他以询问的眼光看着班丁太太,但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然而,史劳斯先生并没有因此感到不悦。他对眼前这位沉默庄重的妇人很有好感,也很尊重,这么多年来,班丁太太是头一位给他这种感觉的女人。

  他低头看了看尚未掀开的盘子,摇摇头:“我今天胃口不是很好。”

  他平淡地说着,接着,由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些钱币。班丁太太注意到,这件大衣不是他前些天穿的那件。

  “班丁太太,能不能请你过来一下。”

  稍作犹豫,班丁太太听了他的话。

  “昨晚用了你的厨房,希望你能接受这些小钱做为回报。”他说:“我尽量保持厨房整洁,但是,班丁太太——事实上,我在做一项复杂的实验——”

  班丁太太伸出手,又迟疑了一下,才收下这些钱。他的手指轻轻碰到她的掌心,是那么的湿冷,史劳斯先生显然不太舒服。

  她走下了楼梯,冬天的太阳高挂在薄雾般的天空,映着这位房东太太红通通的面容,似乎也将她手上的钱币照得闪闪发亮。

  一如往昔,这一天又平静地过去了。显然地,屋外的状况比这小屋子里生气蓬勃多了。

  可能是这几天来第一次出太阳,整个伦敦市看来好像是个假日。

  班丁回来后,告诉她许多外头热闹的情景,妻子沉默地听了半晌,突然投以奇异的眼光。

  “我猜,你一定也去了那个地方?”她说。

  他半羞惭地承认了:“其实,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爱伦,歹徒真大胆!可怜的被害人连尖叫的时间都没有,真令人不敢相信,竟然没人听到呼救声!有人说,如果歹徒今天下午再用同样的手法作一次案,一样不会被逮到。他一定在犯案后十秒钟就混入了人群当中。”

  整个下午,班丁胡乱地买报纸,事实上,他已经妥善使用了这六便士。尽管报上有许多猜测与假设的线索,但事实上与以往的报导比较起来,也没有什么新意,可读性甚至更低了。

  显然警方也是抓不着头绪。班丁太太开始觉得舒服一些,不像一整个早上都感到疲倦、不适与恐惧。

  接着,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打破了一天的寂静。

  当他们一面喝着茶,班丁一面读着刚才买来的报纸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敲门声。

  班丁太太抬头吃惊地说:“会是谁呢?”

  班丁正要站起来,她却说:“你坐在这儿。我去看看,可能是来看房子的,由我出面解释吧!”

  她走出了屋子,在她应门前,又传来两声敲门声。

  班丁太太开了前门,眼前站着一位陌生而高大黝黑的男子,还蓄着黑髭须,说不上什么原因,班太太觉得他是个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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