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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他转身不去看她邪恶的胜利笑容。她错了,他心想,但他什么话也不说。他在有沙子的柏油路面上走了两步,再转身,头昂扬着。要冷静,他告诉自己。怒气能成就什么事?以前每当他这样闷不吭声时,蜜芮恩常为此而痛恨他,因为她喜欢大声争论。即使今天早上来一场争论,她也不反对,他心想。当他出现这样的反应时,她就恨他,直到她得知到头来其实这样的反应伤得他更重。现在他知道自己让她玩弄于股掌间,但他也只能和往常一样默默承受。

  “我甚至根本还没有接到那份工作,你知道。我会干脆拍一份电报给他们,就说我不想要那工作了。”

  在树梢那边,他再次注意到他在蜜芮恩来到之前就看到的红色系新大楼。

  “还有呢?”

  “还有很多事,但你不会知道的。”

  “要逃走吗?”她嘲弄地说。“最划算的退路。”

  他再走动一下,又转身。他还有安。有安在,他可以忍受这一切,忍受任何事。而其实他有种奇怪的听天由命之感。因为现在他和蜜芮恩——他年轻时失败的象征——在一起?他咬着舌尖。他的内心有股他从未能克服的恐惧及预期失败的感觉,像珠宝的裂纹,从外表看不出来。有时,失败是令他迷醉的一个可能性,就像他念高中和大学时,曾让自己失掉本该通过的考试一样;就像他不顾双方家长和他们所有朋友的反对而和蜜芮恩结了婚时一样,他心想。他不是已经知道不会成功的吗?看看现在,他已经一句牢骚也不发地放弃他最大的委托案。他会去墨西哥,和安一起小住几天。这样会花光他所有的钱,但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他有可能不先去见安就直接回到纽约去工作吗?

  “还有别的事吗?”他问。

  “我都说过了。”她从门牙缝中吐出这句话。

  § 4

  盖伊慢慢地走回家,穿过幽静的特拉维斯街,走向他住的安布洛斯街。特拉维斯街和德兰西街的转角有个小水果摊,像个玩具小店般地立在某户人家的屋前草地上。宏伟的华夏大楼破坏了安布洛斯街西端原有的景致,大批身穿白制服的少女和妇女此刻正涌出大楼,一路吱吱喳喳地走去享用提早的午餐。他很高兴在街上没遇到必须与之寒暄的人。他觉得悠哉、平静而且认命,甚至还挺快乐。很奇怪的,和蜜芮恩谈过后五分钟,她竟似何等遥远——或许是何等陌生;真的,一切似乎变得微不足道。现在他觉得在火车上的那股焦虑令自己汗颜。

  “还不错,妈。”他回家时笑着说。

  他的母亲扬着眉焦虑地迎接他。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

  她拖了一张摇椅过来,坐下来听他说话。她是个娇小的女人,发色淡褐,秀气的鼻子高挺,侧面相当漂亮,而且在她的银色发丝里似乎可见如火花闪动的活力。她几乎总是开开心心。就是这一点,让盖伊觉得自己和母亲差异甚大,而且从他因蜜芮恩的问题而苦恼时起,这个原因更拉大了他和他母亲之间的距离。盖伊喜欢把痛苦闷在心里,尽其所能地领悟其中之意,但他母亲建议他将之遗忘。

  “她说了什么?你这一趟没去多久,我还以为你可能会和她一块儿吃午餐呢。”

  “没有,妈。”他叹口气,无力地坐在锦织沙发上。“一切都很顺利,不过我大概不会接下帕米拉那份工作了。”

  “噢,盖伊。为什么不接呢?是不是她——她怀孕的事是真的吗?”

  他的母亲感到失望,他心想,但就那份工作的真正意义而言,她失望的程度很轻。他很高兴她并不知道那份工作的真正意义。

  “是真的。”

  他说,然后头向后靠,直到他感觉到沙发的木质框架靠在他颈背上的凉快感。他想起让他和他母亲两人的生活分隔开的鸿沟。他不曾向她提过多少他和蜜芮恩相处的生活情形,而他母亲,他那在密西西比州轻松快乐的环境下成长、如今正忙着自己打理梅特嘉夫偌大的屋子和花园、与她可爱忠诚的友人共处的母亲——她怎么了解像蜜芮恩那种全然的恶意呀?或是,比方说,她怎么了解为什么他为了工作上一两个简单的构想而愿意在纽约过不安定的生活?

  “那么棕榈滩跟蜜芮恩有什么关系呀?”最后她问。

  “蜜芮思想和我一起去那里,要我保护她一阵子。而我没办法忍受。”

  盖伊握紧两手,眼前猛然出现蜜芮恩身在棕榈滩,蜜芮恩和帕米拉俱乐部的经理克雷伦斯·布瑞哈特相见的情景。但问题不是布瑞哈特隐藏在镇静、面不改色的仪表下的震惊,盖伊知道,是自己的心情剧变才让这份工作泡汤。他就是无法忍受在他进行像这样的一件计划时,有蜜芮恩在他身旁。

  “我没办法忍受。”他重复说着。

  “噢。”

  她只说了这个字眼,但现在她的沉默表示了解。如果她说出任何意见,盖伊心想,那必定会让他想起她曾经不赞同他们两人的婚事。但她不会在这个时刻提醒他此事。

  “你没办法忍受,”她补充说:“只要蜜芮恩跟着去。”

  “我不能忍受。”他站起身,两手捧住她柔嫩的脸庞。“妈,我根本不在乎。”他说完,又亲吻了她的前额。“我真的丝毫不在意。”

  “我相信你真的不在意。可是你为什么不在意呢?”

  他穿过房间,走到直立式钢琴前。

  “因为我要去墨西哥见安。”

  “噢,是吗?”她笑了起来,今早回来的他终究感染了她的好心情。“那你不就成了浪子了!”

  “要一起去墨西哥吗?”

  他转过头微笑着说,开始弹奏起小时候学过的西班牙莎拉那舞曲。

  “墨西哥!”他母亲故作惊吓状地说。“就是野马也拖不动我去墨西哥。也许你可以在回来时带安来见我。”

  “也许吧。”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两手放在他双肩上。

  “有时候,盖伊,我觉得你又恢复快乐的心情了——在最莫名其妙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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