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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教授听着工友的话,心中却在想,他不必把事藏在心里。如果他能坦率地讲出来,那两人都会感到轻松一些的。

  “您好象不舒服,”教授小心问道,“我看您很疲倦,是不是没有睡好?”

  无论是满怀同情的语调,还是深表关怀的口气都没有奏效。不,不,他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他睡得很好,身体不错。

  “我的老伴儿有病,这是真的。但另外一件事我受不了。”

  经过再三询问,他才说,他不愿意打扰别人,良心上觉得过意不去。

  “我很想和您谈谈,又怕影响您的健康。”

  教授要他不必客气,他乐意和他谈。工友犹豫了一下,摸摸下巴说道:

  “我一直在想鲍里涅维奇。他根本不必去死。”

  教授点点头:他自己也是这样的看法。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工友与其说在提问,倒不如说他在回答,“您把他树为榜样,象对自己的亲人一样喜欢他,派他出国,把他的姐姐和外甥女都接来了,还要怎么样。我看不出他为什么要这样。”

  “帕霍姆,三十多年了,我一直觉得奇怪:“教授意味深长地笑笑,说道,“一个人吃饱饭到森林里去散步,好象是顺便给自己套上绞索的。冲动,我的朋友,这是个大谜。”

  “对。”工友肯定道,“可日记总该留下吧。”

  “有的人是不记日记的。没有时间。想起来就写一点”

  工友不同意教授的说法。“没有想好也没有仔细考虑,”他心里在想,“那一文钱也不会给的,何况是自己的生命!”

  “就照您的说,”他让了一步,“但为什么自己一个大活人要走向坟墓呢?”

  教授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怎么?”

  “什么怎么?”他接着是一个不很恰当的回答,“侦查员老在折磨涅斯捷洛夫,搞得他不得安宁。一次接一次的审问,又化验他的血,又查他的指纹。昨天又要从他头上取头发。您应该去对侦查员说说,涅斯捷洛夫和鲍里涅维奇没有吵过架也没有仇恨。”

  教授感到惊奇,欠起身子。工友连忙扶他坐好。

  “您冷静一些,您干什么……侦查员的幻觉还少吗?问题不只是涅斯捷洛夫受折磨,而是周围的人怎么什么也看不出。如果说鲍里涅维奇是他杀的话,那凶手也绝不是涅斯捷洛夫。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教授是鲍里涅维奇和涅斯捷洛夫亲密友谊的见证人。他从没有想到侦查员会有什么根据对涅斯捷洛夫产生怀疑。

  “怎么办?”他无力地摊开两手,“要不要请求一下?……详细说明怀疑涅斯捷洛夫是愚蠢的……”

  教授脸上显出痛苦的样子。工友转过身去以便掩饰自己的激动,闷声说道:

  “应当对他讲清楚,这与涅斯捷洛夫没有关系,让他睁开眼睛看看,凶手就在他面前。”

  教授一心在想如何帮助涅斯捷洛夫,对工友奇怪的判断没有注意,对侦查员闭目无视罪犯的表现更没有注意。

  “明天我就去说。”教授下了决心,“侦查员是个明白人。他是能理解的。您也不必担心,帕霍姆,明天我就办这件事。您对涅斯捷洛夫说一下。”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季娜伊达。她在寒暄之前仔细看了教授和工友一眼,似乎心里已料到他们谈话的内容和他俩观点一致的程度。

  “啊,您来得正巧,”教授对她的到来感到高兴,“我正需要见您,您就来了。您等等,好象是我叫您来的,当然是我请您来的。我想和您谈谈。”

  她疑问的目光从工友脸上滑过,最后停在教授脸上。“难道要当着别人的面谈话吗?”她的目光在说。教授似乎没有明白这个无声的问题。女助教不好意思地转过了身子。

  “昨天我来不了,请原谅。您好些了吧。今天看来您气色很好。”她随便说了几句。

  教授不大相信她的话,看了她一眼,充满着爱抚地说道:

  “您没有说错,我好多了。但总是不好,”教授抬起沉重的眼皮说道:“唉!该进养老院啦。”

  这一变化不能怪自己,也不能怪别人。教授对生活是苛求的,他一向夸耀自己的养生之道。

  “生活是严酷的。”他对女助教抱怨道,“生活过早地夺去了我们的欢乐,以欢乐和享受的代价换来我们遵守秩序和劳动。我们总是不情愿离开温暖的被窝,放弃诱人的玩乐,热闹的大街,为了事业牺牲了美酒、玩乐,甚至早饭、午饭。把娱乐放到了一边,去尽自己的责任,以得到社会的承认……一到老年,人生的欢乐瞬息而逝,而痛苦永存。心灰意懒地准备与任何困难妥协,与一切应当妥协的妥协……生活是严酷的,也是艰难的……鲍里涅维奇的死一下子使我倒下了。我想两眼一闭,一切都完了。可我真为你们感到遗憾。要不,是多好的一对啊。”

  季娜伊达装出哀伤,难过地低下头,用眼角看了看工友。他坐在那里,两手放在膝上,对谈话没有什么反应。

  “看到您我真想能再活上十年,”教授继续说道,“可是您看我的这块怀表,定是我的同龄者耍笑我,这块表昨天坏了,表已不走了,说明我也该安息了。”

  从他严肃表情来看很难理解,他是真的这样想,还是开玩笑。

  “您再买一块新表好了。”女助教的口吻就象一个好心的阿姨让小朋友把旧玩具扔掉,再换一个新玩具时一样。

  教授从她的眼神中感到她的同情,激动地抚摸着她的手。

  “教授,您应当在家好好休息两个星期,您会恢复健康的。”

  而女助教心里确信,教授再也痊愈不了啦。再说己到时候了。谁还要这么一个一拿起书就打瞌睡的老家伙?疾病和死亡是解决这类特殊病例的最好办法。

  “休息已晚了。”教授无可奈何地挥挥手,“已故的伊万·米哈伊洛维奇·谢功诺夫象我这样的年纪早已穿好衣服,坐上马车,后面十几个小伙子跟着跑。他整天研究氧气吸收。应当休息。”他似乎自言自语地说,“要不请假休息?那教研室谁来接替我?谁去讲课、视察陈尸间、出席各种会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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