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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她姓史诺吗?”

  “我想就是那个姓。”

  “那广告里的女人呢?她住在什么地方?”

  她脸上出现一种又蠢笨又滑头的表情。

  “这你得用钱买,这是行规。”

  “我给你五十块钱。”

  “先让我瞧瞧。”

  我把钱包拿出来,把法兰·安密特当作小费赏给我的五十块大钞交给她。我有点高兴让这张钞票脱手,但有种收买别人又被出卖的感觉,仿佛我付了订金就同时买下了房间和房主。

  她亲了亲钞票。

  “我真的需要这张钞票,它就像是带我离开此地的车票。”

  她又朝房间四处望了望,好像它是她一再重演的恶梦。

  “你刚才正打算告诉我那女人住在哪里。”

  “是吗?”她支支吾吾,浑身不自在,最后终于逼自己说出来:“她住在树林子中一个很大的旧房子里。”

  “你在编故事。”

  “我才没有。”

  “你说的树林子是什么树林?”

  “在半月湾那一带。我一路上精神不太集中,我在爱因斯坦小道上毒瘾犯了。”

  “爱因斯坦小道?”

  “从这里出去一直走到底,经过最后一条岔路,在你后方的那个弯道。”

  “那是在半月湾的哪一带?”

  她猛摇头,就像摇动一个停走的表那样:“我记不得了。这么多个小城都连在一起,我想不起来是哪一个。”

  “那房子是什么样子?”

  “是一栋两层楼——不,三层楼的房子,很旧很旧了。而且屋顶上有两个圆塔,一边一个。”

  她把两只手的大拇指都竖起来。

  “什么颜色?”

  “好像是灰色,我想是灰色没错。穿过树林子看过去,像是灰绿灰绿的。”

  “什么树?”

  “橡树,”她说。“还有几棵松树,不过大部分是橡树。”

  我等了一阵子。

  “对于那个地方,你还记得什么?”

  “大概就是这些了。你知道,我其实人没去过‘那里’。我只是在那一带乱逛,往下看才看到的。噢,对了,有一条狗在树底下跑来跑去,一只大丹狗,它的叫声很好听。”

  她也学着吠叫了几声。

  “那只狗是那户人家养的吗?”

  “我不知道,我想不是,看它的样子好像是流浪犬,我记得我曾经这么想过。我说的这些对你有用吗?”

  “我不知道。那天是星期几?”

  “星期天,我想。我不是说过吗,我是在星期天离开沙科缅度的。”

  “你说的话不值得我花五十块钱。”

  她很沮丧,也很怕我把钱拿回去。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跟我做爱。”

  没等我回答,她就站起身子,脱下的浴袍掉到地上。她的身体很年轻,高胸细腰,几乎可说是太苗条了。可是她的手臂、大腿都有瘀痕,像是饱尝艰辛的标章。她确实是个后天失调的年轻女孩。

  她仰头深深看着我的脸,我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只听到她说:“艾尔把我整得很惨,他在牢里待了这么些年,变得很野蛮。我猜你不会要我,对不对?”

  “谢谢你,可是我今天够累的了。”

  “那你会不会带我走?”

  “不会。”

  我把名片给了她,要她一旦记起什么事情,就打对方付费的电话给我。

  “我想我不会再记起什么了。我的脑子像豆腐,健忘得很。”

  “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也可以打来。”

  “我永远需要帮忙。可是你不会愿意再听到我的声音。”

  “我想我能够忍受。”

  她双手扶住我的肩头,踮起脚跟,忧伤的嘴唇轻轻扫过我的脸。

  我走出门,把史丹·卜贺登的广告折入那本绿皮书内,锁进我车子的行李厢。然后我开车口到我洛城西边的家。

  上床以前,我打电话给我的电话秘书。许普德留了话给我。我在史丹·卜贺家发现的尸体是佛森监狱新开溜的逃犯,叫做文尔·席纳,前科累累,大概不下十几桩。他第一次被捕就是在加州的圣德瑞莎市。

  § 16

  夜很深了,几乎再过半个夜就是凌晨。我用一杯烈酒把自己灌昏,然后上床睡觉。一个梦境盘踞在我沉睡的脑海里:我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到达某个地方,可是当我走出门要开车时,却发现车子没了轮子,连驾驶盘也不见了。我坐在车上,像个蜗牛窝在壳里,眼睁睁的看着黑夜世界慢慢流逝。

  透过百叶窗投射进来的光线由灰转白,照醒了我。我躺在床上,听那些早嚣的车来车往声。几只鸟儿在窥视我。等到天全亮了后,那些坚鸟开始咯咯尖叫,又忙着向我的窗户俯冲轰炸。

  我把那些坚鸟都给忘了。它们突兀而吵闹的提醒声,让裹在被子里的我打一阵寒颤。我掀开被子,起床穿上衣服。

  厨房橱柜里只剩下最后一罐花生了。我从窗口把花生撒出去,看那些坚鸟扑进院子里争食。这就像是观看一团迸发蓝光的爆炸,使得早晨的世界又回复了正常。

  可是中间的那一片拼图不见了。我刮好胡子,出去吃早餐,然后继续寻找。

  在圣德瑞莎市的南方几哩处,公路的上空已经出现火团。比我料想的还快,火势沿着群山往南、往东延烧,现在那些黑色的山枝线尽是火苗。不过,前一天晚上从海上吹来的风好像已阻挡住火势,没让它烧进海岸地带和城里来。

  风依然从海上吹来。在高速公路交错的近海处,我看到被海岸激溅起的白色泡沫,也听到浪涛迸散的声音。

  我在安密特家的海滩住宅前停了车。浪很高,破碎的浪花冲滑到海滩上,浸湿了屋底的桩基。我敲了敲房子后面二楼进口的门。

  法兰·安密特穿着男人的睡衣来应门。她的脸睡肿了,头发东坚西翘的,像一团被弄乱的羽毛。

  “我们认识吗?”她的声音里倒听不出不悦。

  “我名叫亚契,”我提醒她。“我昨天把你的车送回来。我们还一起共患难,逃离火场。”

  “噢,对。逃难挺好玩的,你说是不是?”

  “如果是头一遭逃难,或许吧。你先生在吗?”

  “抱歉,他不在,他很早就出门了。”

  “你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吗?”

  “很可能去码头了。那条船的事把罗杰给气坏了。柯帕奇先生今天早上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船不见了。”

  “我想船那边都还没有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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